第224章
因此曹仁和曹洪对颍川出身的荀攸,其实都无甚好感。
尤其是荀攸身为曹操帐中谋主, 还总是和曹操唱反调,比如这次屠城,曹操认为, 南阳只是他进攻洛阳的跳板,除了屠城, 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对世家盘踞的南阳彻底换血。
但荀攸却总是拿出名望、礼教, 那套约束士人的说辞来劝阻曹操。
两人不欢而散, 闹得全营皆知,这很是打了曹操的脸。
荀攸再怎么厉害,再怎么有号召力,有主意,曹操都是他的主公,这边刚打胜仗,那边你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主公意见不合,你让曹操之后如何御下?
曹仁和曹洪私下里,都将荀攸称病,当做他在曹操面前拿乔,可时隔半月不到,曹仁再见荀攸,这昔日峨冠博带的翩翩君子,竟然已经是面色灰白,如残烛一般,幽光衰微了。
和对曹操有救命恩情的曹洪不一样,曹仁性格更加沉稳,也没有落井下石的兴趣,见曹洪还在耀武扬威般地喋喋不休,与之相对的,是咳喘连连,话不成句的荀攸,以及搀扶着主人,被曹洪气得面红耳赤的荀氏门生,曹仁连忙上前当和事佬。
“危难当头,主公正是需要先生的时刻,子廉莫要多说了,快请先生进帐来吧。”
曹洪却不肯松口:“就是因为危难当头,我才不能让他进去,主公已经谋定下一步的计策,先生既然在病中,就好生将养着,何必忧心忡忡?”
谋士不忧心,主公就该忧心了,曹洪这话阴阳怪气,恶意满满,往常荀攸是绝不吃他这一套的,但这次他却颤抖着声音坚持道:“请,将军让我入内,主公,绝不可攻洛阳!”
荀攸一反驳,曹洪更是来劲:“当初说打洛阳的是先生,现在说不打洛阳的又是先生,先生不是常说,为人主最忌讳朝令夕改——哎,子孝你拽我作什?我今日非要将这话说开来不可!”
曹仁劝不动曹洪,就去向荀攸使眼色,可荀攸根本不看他。
“如今攻打洛阳的计策已经定下,乐进的先锋也已经出发,兖州有元让,有彦方,我们只要依计划行事,兖州之危自然可解,瞻前顾后,只会一事无成!”
根据守恒定律,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荀攸脸色越是难看,曹洪越是开心,他看不爽这个拿腔拿调的世家子很久了,仗着自己读过几本书,就对他们指手画脚,还批评他对自己手下士兵约束不严。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可不得怼个爽?
所以哪怕曹仁在一旁猛掐他,他也要继续说。
“主公看重先生的才华,所以格外优待先生,先生所提的建议,主公就没有不采纳的,但主公敬重先生,先生可曾将主公放在眼里?”
“你!”
曹洪这话实在诛心,荀攸苍白的脸色因急怒而骤然发红,心口却传来剧痛,牵扯着每一次呼吸,让他无法开口。
“先生!”“荀公子!”
荀氏门生手忙脚乱地将他护在中间,若不是有人架着,荀攸几乎就要站立不住,曹仁有些不忍心,想上前去,被曹洪拽回来。
转头一看,曹洪还嬉皮笑脸地样子,纵使再有涵养,曹仁也忍不住翻脸了,刚要开口,帐外士兵整齐肃立,曹操从帐内走出来。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了,还在争吵?”
见荀攸被人围着,摇摇欲坠地站在门口,眼眶通红,他大惊,连忙亲自将人搀扶入内。
曹仁也跟着入帐,曹洪撇撇嘴,扫视一圈,朝帐外的士兵道:“不要多嘴多舌。”随后也入了主帐。
荀攸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支撑他长篇大论地向主公陈诉利弊,在门口被曹操的亲信一番刁难,本就郁卒的荀攸已然心怀死志,想着今日若是不能相劝,他就以死相逼。
可他还没开口,曹操竟然主动步下首座,在他案前拜服下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言辞恳切道:“兖州告急,我军进退维谷,该如何做,还请先生教我!”
荀攸的门生见状,感动得几乎当场落下泪来,有人愤然看向曹洪,曹洪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坦然回视。
“主公,为今之计,以攻为守,才能解兖州之危。”
“公达是希望我继续攻洛阳?”
荀攸摇头,艰难地咽下一口气,表情痛苦,门生见状,替他回答道:“禀主公,先生的意思,洛阳不是光凭我们一支军队,就能打下的,刘表不援,袁绍不帮,现在执意攻打洛阳,得不偿失,我们承担不起失去兖州的代价啊!”
兖州是曹操的第一块地盘,也是手下诸多谋士武将的故土,曹操当然也不想失去兖州,但洛阳近在咫尺,曹班既然能乘他不被偷家,他为什么不能反偷回去呢?
荀攸观察曹操的表情,就知道他仍心有不甘。
“顺序不对。”
他只简单提点,门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向曹操解释道:“主公,今时不同往日,没有兖州作为依仗,我们在洛阳撑不了太久。”
曹操刚想说,没有兖州,那不是还有刚打下的南阳……
啊,是了,南阳让他屠了。
曹操的脸色霎时间黑白相交,好一会,他才平复心情,对荀攸忏悔道:“后悔当初没有听先生的话!”
最终,曹操听从了荀攸的建议,放弃攻打洛阳,转而分别向陈留太守张邈和冀州牧袁绍发去书信,计划从颍川绕道陈留渡河,与袁绍在黄河以北的驻军会师。
“先生,先生!”
荀攸被人搀扶回营帐后,再度发起高热,曹操在宛城找不到医师,紧急派骑兵从周边县城寻医问药,但荀攸却陷入昏迷,睡了整整一天,才被人唤醒。
睁开眼,是荀氏子弟满是泪痕的憔悴面庞,荀攸想抬手,安抚一下晚辈,却生不出力气来,只能叹息。
“先生,主公已经听了先生的话,先生千万莫要难过,莫要再伤心了。”
“我……何时伤心了。”荀攸苦笑。
主公能听劝谏,他很是欣慰啊……
“那您为何要哭泣呢?”
“我?哭泣吗?”
荀攸后知后觉,察觉到眼间的酸涩和疼痛。
“您昏睡的时候,泪一直流,衣襟都湿透了,主公来看您,我们还给您换了衣衫。”
门生越说,越是心头发酸,他强忍住泪意,替荀攸掖了掖被角,柔软绵滑的丝绸一摸上手,又是一片冰冷的湿凉。
荀攸让人将自己搀扶起身,他靠在榻边,营帐四处密闭,不让风透进来,他感觉有些闷,又命人将门帘卷起,风卷着落叶吹如帐中,城池周边的树都被砍伐殆尽,营地内唯一一棵老樟树,就在荀攸营帐前,樟树有特殊的味道,能驱散蚊虫,曹操扎营时,告诉荀攸,这样他就不必熏香了。
见荀攸状态不错,门生想去通知曹操,被荀攸拦下了。
“何时拔营?”
“明日,先生安心休息,主公说了,您坐太守的马车,迟一两日出发也没问题,他会让曹仁将军护送您。”
荀攸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先生……”门生试探道,“你还在生气吗?”
荀攸见门生小心翼翼地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门口的落叶在风中打旋,秋日的空气让人身心舒畅,他也有些释然了。
“是啊,”荀攸真的笑了起来,“我是在生气。”
门生立刻道:“主公要是能早些听您的意见,我们也不至于——”
“不,我不是生主公的气。”
帘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荀攸闭眼,道:“我是在气我自己。”
“明明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最终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门口的落叶被来人踩碎,门生见曹操进来,连忙退到一旁,刚想说先生已经好些了,却见曹操脸色大变,转头一看,荀攸斜倚在榻上,头微微偏着,像是睡着了,可手臂却从膝头,缓缓滑落下来。
“先生!!!”
“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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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原国出发,过高唐县,骑兵五日即可抵达兖州东郡的河防重镇东武阳。
临出发前,刘备收到了曹操要离开兖州的消息,担心跟不上大部队,又听说曹操的手下陈宫是东武阳人,被他安排留守,就派使者到县城内传话。
使者很快答复刘备。
“陈宫先生说,曹使君眼下就在濮阳县,他可以带主公去见她。”
第206章
刘备是怎么也没想到,陈宫所指的曹使君,竟然是司隶校尉曹班!
东郡郡治濮阳城内,刘备以一种不可思议地表情打量正在对曹班谄媚的陈宫。
这个陈公台,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听他说了一路曹操的好话的?
难道他一直就在内心取笑自己吗?
“玄德,别愣着,快上前来,让使君看看。”
陈宫当然不知刘备心中所想,他背叛曹操,最害怕的就是曹操带兵打回来,刘备这点兵力,和他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汉室宗亲身份,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既然送上门来,他就顺水推舟,干脆将人引荐给曹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