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这也是蹋顿不敢贸然惊扰商队的原因之一。
  他让妇人将孩子交给阙加,阙加抱着哭闹不停的孩子,骑马加快速度,拦下了车队。
  车队最前方,一个头戴兜帽的女子勒马,车队随之停下。
  两人四目相对,兜帽女子指了指她怀里的孩子。
  “他拉了。”
  阙加刚酝酿好情绪,准备开口,闻言低头一看,衣襟下方,贴着襁褓的部位慢慢晕开一片深色,异样的味道传入鼻腔,怀里的孩子哭得比刚刚更凶了。
  “啊,啊,你忍忍,忍忍乖乖,喏喏喏——”阙加回想着族中妇人哄孩子的样子,一边晃动襁褓,一边轻拍孩子的后背,□□的马很听话,只是随着主人的动作往前两步,站得更稳些后,就停下不动了。
  “你们是去阳乐的商队吗?”
  “什么?”
  阙加在孩子震耳欲聋的哭声中开口,对方似乎没听清,阙加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又提高音量问了一遍,怀里的孩子和她比赛一样,哭声也更大了。
  阙加被吵得耳朵嗡嗡响,心里也急得不行,好在兜帽女子很有耐心,整个车队也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她们,一直等到孩子哭累了,她才听见兜帽女子毫无波澜的声音——
  “你是乌桓人吧。”
  阙加的眼神骤然凛冽,那一瞬间,阙加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匕首,但涌起的杀心,很快又被女子一句话浇灭。
  “你的口音太重了啊!”
  第202章
  “我是乌桓塔托部落族长的女儿,那位是我的父亲。”阙加指着蹋顿的方向,兜帽女子回首,蹋顿在马上,微微欠身示意。
  阙加放慢了语速,尽量让自己每个吐字都清晰。
  “他不会说汉话, 所以让我来问问, 我们听说阳乐在募工,也收乌桓的工人,塔托的牧场被单于占了,我和我的族人们想去阳乐谋生。”
  “你想让我们带路?”兜帽女子问道。
  “是, 你能不能问问你家大人, 求他行行好, 我们部落有羊,还有马, 可以送给他。”
  “我家大人?”女子微微偏头。
  阙加有些心急,不想和仆人多废话,于是越过女子,直接朝车厢朗声道:“大人!车厢内的大人!您可听见了?求您为我们带路, 我们可以为大人奉上羊和马!”
  仿佛是错觉一般,阙加似乎听见身旁的女子轻笑一声,没过一会,车厢内传来一声咳嗽,随即一个清润的男声响起。
  “可以。”
  阙加大喜,对兜帽女子道:“那你们先走,我回去告诉我阿爹,一会带着大家来追你们。”
  兜帽女子摇头,微笑道:“不急, 我们就在此处等。”
  “那怎么行?!”阙加连连摇头,拍胸脯道,“放心,我们乌桓人身强体健,腿脚快着呢,你们还带着那么些货——”
  阙加话说到一半,自知失言,转而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好好护着你家大人,小心路上的贼人,等我们啊!”
  她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持缰绳,调转马头就跑,却在路过车队时,闻到了麻布罩下的“货物”散发出的刺鼻气味。
  有点像臭了的鸡子,又像族中用来驱虫的药膏。
  汉人贵族的癖好千奇百怪,阙加无心细究这些木板车上的货物究竟是什么,纵马和蹋顿一起,飞快地离开了。
  马车里,卫召望着乌桓人远去的身影,放下车帘,从车内下来,朝带着兜帽的女子行礼。
  “大将军,要不,您先带这批货回去,我留下等他们?”
  女子抬头望了望天时,兜帽滑落,露出她一头高高束起银发,很快引来官道上路人的注意。
  辽河平原百姓供奉女武神,传说她是上古玄女的化身,能保一方太平,五谷丰登,早些年筑造的庙宇里,女武神没有统一的形象,但是近年新砌的神像,武神常以白发示人。
  这给段宁带来了不少麻烦,好在辽西郡的新太守卫召是个聪明人,能料理好大部分事宜。
  段宁重新戴上兜帽,但有一个离得近的老妇人,提着草篓,眼睛盯着段宁,目不转睛,不肯离开。
  卫召朝身后使了个眼神,车队里一名车夫收到示意后跳下马车,亲切地接过老妇手里的草篓,轻轻揽过老妇人,带着她往前走,一边笑一边道:“哎呦,这不是麻头村的王家阿母吗,您要去哪,我送您。”
  老妇人呢喃:“我的女郎,我的女郎,武神庇佑她……”
  “啊,您的女儿参军了吗?她在哪位将军帐下?”
  老妇人这才痴痴地回神:“鹰,鹰什么什么……”
  “铁鹰锐士!”做车夫打扮的士兵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可了不得啊!”
  “是,是叫这个名字!你也知道吗?”老妇人激动道。
  “哎呦,我能不知道吗?那可是铁鹰锐士!整个辽河,谁不知道,前阵子不才立了大功吗?想当初,我也想报名来着……”
  “……呵呵,那小伙子还要努力啊,还有我不住麻头村呀……”
  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没过一会儿,士兵小跑回来,卫召点了点头,他行了个军礼,坐回车架上,平复呼吸,又变回懒懒散散的车夫模样。
  段宁没有接受卫召的建议,她带东西先回去,是更保险的选择,但这样的话,就需要另外派人来对付这些乌桓人。
  她选择效率更高的办法。
  蹋顿带着做了伪装的乌桓精锐,很快追上了商队,走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才终于在望见了星夜下的阳乐城池。
  他继续维持自己不会汉化的乌桓小部落首领角色,由女儿阙加代为发言:“我们要在城外,等到天亮吗?”
  她话是和段宁说,但声音却朝着车架的方向。
  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的商队主人,大晚上头戴兜帽遮住半张脸的领队,散发异味的货物。
  纵使阙加再迟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商队不对了。
  这商队处处透露着古怪,可他们却遵守诺言,带他们来到了阳乐城。
  没有半道杀出来的汉军,也没有从货车里突然跳起来的持刀武士。
  蹋顿没有改变命令,他们的目标,是进城。
  车厢里的人依然没有说话,兜帽女子牵起嘴角,朝阙加道:“我家大人说,晚上城外不安全,我们今夜就进城。”
  “今夜进城?”阙加抬头,望向高大紧闭的城门,“这要如何进——”
  她话还没说完,城门震动,伴随巨大的声响,护城河前的吊桥被放了下来,城门也应声缓缓打开。
  “阙加!”黑夜里,阿爹遥遥呼唤她的名字,在队伍的最末端。
  兜帽女子率先踏上木桥,随后在桥上勒马,马车驶过桥面,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先头的车架很快没入城门后黑暗之中,阙加第一个踏上木桥,站在兜帽女子的对面,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等着车队,和乌桓族人,进入阳乐城。
  阙加再次抬头,星夜被高大的城墙挡住了光亮,她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中,她咽了口唾沫,从衣袖里,摸出涂满火油的木棍。
  火油的味道混合着车架上货物的刺鼻气味,车队从她身边经过,车夫的眼睛很亮,全然不见白日里的懒散,仿佛草原上夜行的狼。
  蹋顿守在队伍后方,是最后一个上桥的,他和桥上的阙加对视一眼。
  一声轻响,是燧石碰撞的声音。
  火星掉落在木棍上,一瞬间阙加的外袍窜起一条火龙,明黄的亮光乍现,令她短暂地失明。
  “阙加!”
  啊,是阿爹在唤她……
  阙加感觉不到火焰烧灼的痛苦,亮光来自四面八方,不是她手里的火把,也不是她的衣袍,而是——
  整座城墙。
  “放火!烧!烧死他们!”
  突然的亮光让蹋顿睁不开眼,他明白事情已经败露,但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发出攻击的命令。
  蹋顿一甩木棍,沾了火星的火把瞬间点燃,与此同时,城门上方亮起的火光将天空映如白昼,火光间,是无数士兵张弓搭箭,瞄准城墙下方。
  城门内,那架带厢马车被火把围在中间,乌桓士兵被人绑缚双手,压到马车前,车内,一个身着文官服侍的男人走下车架,喊出了他的名字。
  “乌桓单于蹋顿!”
  “束手就擒吧!”
  “阙加——”蹋顿骑在马上,脖颈间暴起青筋,“随阿爹一起,冲进去!”
  跨下的战马痛苦地抬起前蹄,将主人率落在地,阙加的整个外袍,都被她浸上了火油,她听见阿爹唤她,用已经没有了知觉的双手,艰难地向前爬了两步。
  痛感在烈火之中,从四肢百骸蔓延,侵蚀着她最好的意志。
  好痛,她想哭,想叫,可她发不出声音。
  阿爹,我好痛啊——
  一支羽箭自桥对面飞射而来,正中阙加的肩膀,力道之大,将她整个人带入了护城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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