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士兵领了话便出去了,可没过一会儿,统领部曲的亭长进来,说袁绍有要事,请他和曹操一同到刺史府商议。
话说到这份上,张邈只能暂停返程的计划,叫来车架,想了想,又让自己的部曲全部离开客舍,一部分人在刺史府外待命,一部分人在城外,以备万一。
他住的客舍在城西南,曹操住的被袁绍安排在了城东北,两人在刺史府门外相遇,彼此心中都有了预感。
比起张邈,曹操心里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
曹操和张邈一同进了正堂,见袁绍手下谋士武将皆在,堂中跪着一名骑服士兵,看样子是刚刚赶路回到邺城,袁绍坐在正席,表情不太好看。
曹操和张邈对视一样,双双松了口气。
“曹使君,张使君,这边请。”上司沉默,堂内众人也不敢出声,只有辛毗悄悄朝两人招手,请他二人入席。
曹操经过辛毗时,张了张嘴,用口型询问辛毗。
但辛毗只是当做没看见,很快转过身去,没有理会曹操。
“孟德、孟卓。”忐忑间,上首的袁绍突然开口,曹操已经跪坐下来,闻言正色道:“本初匆忙唤我来,可是北边的战事有了变化?”
“不是北边。”袁绍摇头,抬手捏了捏眉心,曹操看不出他的表情喜怒,心里一时也没底,只见袁绍抬了抬下巴,跪在堂中的士兵授意,对曹操道:“禀曹使君,是琅琊——”
琅琊!
曹操心脏没来由地突然一紧,抽动带来的疼痛让他有一瞬间不敢呼吸。
直到这时,曹操似乎才醒悟过来,他接受不了最坏的结果。
连日来,因为这个地名,他根本无法安眠,他派了军中最快的骑兵,也让人传信给泰山郡,他不断告诉自己,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就算他的人赶不及,曹班也不会放任父亲不管。
他慢慢转动身体,视野死死锁住那名士兵,仿佛如果听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就能用眼刀杀人泄愤一般。
“姑臧君率军攻打琅琊国,国君抵抗不到半日,开城投降了!”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曹操打断士兵,士兵犹豫恐慌的表情告诉曹操,他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如果父亲平安,他为什么会害怕?
曹操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开始惶恐,后悔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几乎令他窒息。
不,不,一定是因为琅琊国战乱,父亲被迫迁居,士兵担心自己迁怒,对!一定是这样!
曹操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装了,父亲避难于琅琊国本就不是秘密,他急道:“我的父亲!我的阿父阿母,他们可安好?!”
士兵被曹操的眼神盯得背脊发凉,瞥了一眼上首遮住了自己半张脸的袁绍,咽了口唾沫,认命一般,颤声道:“费亭侯一家在攻城前出城,与大军正面相遇,不幸,不幸……”
“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士兵的话。
“不可能!”
曹操一脚踹翻木案,一个箭步冲到士兵面前,揪住士兵的衣襟,将人从地上提起,朝袁绍怒道,“他在撒谎!”
袁绍看着曹操,摇了摇头,叹气道:“孟德,节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曹操满脸不可置信,他看向辛毗,又看向张邈,辛毗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张邈则回他同样疑惑不解的眼神。
暗杀变成了屠杀,是巧合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曹操松手,士兵跌坐地上,颤巍巍不敢说话,他环顾四周,愤怒的眼神扫向堂中的每一个人。
谁,谁能为这件事负责?
他已经尽力了,父亲,父亲他,会埋怨自己吗?
堂中所有人看他向的视线,或怜悯,或同情,他忽然有些可笑。
他曹孟德为何要站在这里,任这些人看笑话?
他要报复,他一定要报复!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他踉跄着,撞到一名谋士的木案前,谋士起身想搀扶住他,被他一把推开了。
袁绍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曹班封地在不其国,却用不光彩的手段得了泰山郡,琅琊国夹在二者之间,她下手是早晚的事。”
“听说徐州刺史陶谦为了防备袁术,将徐州的兵力都集中在南方,琅琊国投降如此之快,恐怕也是因为无兵可守吧。”袁绍向逢纪使了个眼神,逢纪立刻接道,“说不定是曹班和袁术勾结……”
听到这里,曹操对面的张邈微微皱眉,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敛去表情,和辛毗一样,将头垂低。
袁绍打量曹操的表情,给大火继续添柴:“你我皆知,她楚楚衣冠下的狂妄自傲,只是没想到,她人伦尽丧至此,连弑父……”
“我要杀了她。”曹操哑声道。
他抬头,血丝攀上双眸,愤怒和怨恨盖住了刚刚上浮的悔意。
“我要杀了她。”视线一片鲜红,模糊不清的迟疑已经被杀气彻底侵蚀,他暴怒着,用声音宣泄情绪——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第186章
兖州治所昌邑城,曹操的谋士们围在一封书信前。
来信人是徐州刺史陶谦,信很长,但内容可以精简为一句话——
曹嵩的死和我无关。
“欲盖弥彰。”谋主荀攸点评道。
这封信是三天之前传到昌邑的,荀攸得到消息,立刻命人快马赶往邺城通知曹操,信使前脚走,后脚他们就收到曹操的来信,这才确认了此事的真实性。
但这就显得先一步传信来的陶谦,非常可疑了。
他人不是在下邳吗?算时间的话,他几乎是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决定写信了,这事虽然是在你的地盘上发生的,但又不是你干的,你这么着急解释作什?
更何况,段宁攻占琅琊, 你陶谦不也是受害者吗?
“就怕是陶谦用琅琊做交易,否则怎会坚持不到半日便投降?”说话之人是陈宫,东郡人,曹操离开洛阳时,带兵路过中牟县,“结识”了当时在中牟县做县令的陈宫,陈宫被迫弃官,跟随曹操,后来曹操扎根东郡,就有陈宫在本地斡旋的功劳在。
陈宫此言一出, 其他东郡本地的门客都纷纷响应, 荀攸于是看向一旁,专心低头喝水的钟繇。
比起陈宫, 荀攸更想听钟繇的意见。
这几年,钟繇的状态实在不太对,几次托病拒绝参加曹操帐下的会议,荀攸是谋主,曹操不在昌邑,他就要保证曹操帐下人心不散,钟繇跟着曹操的时间长,钟氏又是世族,颍川的门客都卖他的面子,费亭侯薨逝,还是曹班的人干的,钟繇是二曹童子时期的同窗,这种时候,能揣测到曹班的意图,就有可能事半功倍,钟繇应该发挥作用了。
曹操在来信中说,自己将在十日后返回昌邑,这次的会议是荀攸召集的,兹事体大,曹操的愤怒是可以预想到的,他们必须得在主公回来之前,对接下来的军事动向有所准备。
兖州是四战之地,要想在这里立足,并长期发展下去,他们还需要一块相对稳定的地盘作为粮食、人口的后方。可供选择的地方实在不多,在此之前,荀攸一直向曹操强烈推荐徐州,相比中原腹地,徐州受战乱影响小,土地富庶,唯一成规模的军阀陶谦,又是兖州四邻中实力最弱的。
曹操有意打徐州,但前提是,曹班不会围魏救赵。
“陶谦应当是不知情的。”钟繇放下陶瓷碗碟,用衣袖遮掩着唇角的水渍,低声道。
碗碟是门客投靠他时献上的,产地不明,因为易碎,比起金银器和漆器,价格并不昂贵,但钟繇就喜其纯白无瑕的色泽,怜其高洁易碎的品质,爱不释手,走到哪儿带到哪,还托门客重金去求。
据说同样品质的白瓷,只现世了两套,一套一双,他已经收集三只,还专门为白瓷题了字。
荀攸瞥了一眼案上醒目的白瓷,有人向荀攸打小报告,说钟繇和曹班是旧识,怀疑钟繇有异心,但荀攸感觉钟繇不是有异心,他只是心不在此。
曾经在酸枣,主公败给了徐荣,他们的队伍落魄得几乎连农户都打不过,那时的钟繇志气尚存,常常出谋划策,如今在兖州,主公门下光是宾客都有千余计,他反而作壁上观了。
门阀世家就是这般,乱世之中,也能寻到常人寻不到的乐趣,遗世独立,倒衬得汲汲营营的旁人辛劳且愚蠢。
荀攸知道钟繇是在避嫌,因而故意当众点明,不给他迂回的余地:“元常的意思是,陶谦没有与曹班合作?那就单纯是她曹君实丧心病狂,所以弑父杀亲?”
可惜钟繇不吃他这套,拢起袖子,油盐不进的样子:“公达问我的意见,是因为我与曹君实弱龄相识吗?那我只能说,十多年前的曹君实不可能会这么做,但如今的曹侯,我对她的了解,也不必公达多啊。”
“那你认为,今日的曹侯,会这么做吗?”
钟繇垂眸:“公达心中明明有答案,为何要问我呢,况且这事已经发生了,是不是她的授意,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如何看她,观看如何于主公有益,其他的,何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