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王父脑袋嗡嗡的,只听到回天乏术几个字,终于忍不住,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起来,王三搭在胸前的右手,却在这时抽动了一下。
  张仲景站在榻边,时刻注意着病人的情况,见状立刻让小童扶夫妻俩到一旁,走上前,从王三的衣襟里,摸出一个东西。
  “这是——”张仲景诧异地看着手里串着狼牙与玉环的丝绦项链。
  胸前挂玉,这是贵族才有的习俗,而且为了彰显财富和权势,都是露在外面的,怎么会藏在衣襟里?
  而且居然还有狼牙……
  就他了解,只有羌人胡人,才会在胸前悬挂狼牙和宝石的项链。
  这不是王三的东西。
  甚至也不是王家的东西。
  张仲景回头,看了一眼王父,王父见他手里拿着玉佩,抽噎着,眼神躲闪。
  好吧,看来这玉饰来历有鬼。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张仲景心道。
  不该问的不问,这可是他行医在外的保命要诀啊。
  因此张仲景什么也没说,随手又将玉佩有雕刻的一面翻过来——
  一条游龙赫然出现在眼前,龙首昂扬,双目炯炯,龙尾盘曲,纹络镌刻精致而复杂,如云朵缭绕,又如火焰跳跃。
  张仲景连忙摸到龙爪的位置,数了数。
  ……
  要命!
  王父还在安慰妻子,张仲景如临大敌一般,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回王三衣襟,问道:“这玉是最近才让小郎君戴上的吗?
  王父知道王三从河里捡来一条玉饰,儿子只是在他面前显摆了一下,说不想拿去换粮食,他也没细看,想着哪那么容易就能摸到玉了,因此就随了儿子,一听张仲景问,本来还有些心虚地支支吾吾,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大变,问道:“可是那玉饰与我儿反冲?”
  张仲景凝眉,也没做肯定的回复,只是道:“未必与小郎君的病有关,但还是取下为妙。”
  他说完,王母突然责备丈夫道:“我早说了不要让儿子去捞死人东西……”
  张仲景只听了死人两个字,脑子里各种可怕的联想就不可避免地蹦出来,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最好到此为止。
  他一个激灵起身,堵住两边耳朵,小碎步跑到外间,想着再最后给那孩子抓点药,也算是尽人事了,却在这时,听见府邸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张仲景唤了身边服侍的小童问话,小童回道:“是有人求医,嚷嚷着一定要见您。”
  自他离家,每到一个地方,上门求医问药的人都多得数不过来,他带了门客童子十来人,寻常的疾病就交给他们出诊,通常只有令他感兴趣的疑难杂症,他才会亲自见。
  “你有将我的规矩告诉他们吗?”县尉待他十分热情,他客宿别人家院子,当然不好打扰主人。
  小童道:“说了,可那小女郎说,正是怪症呢。”
  小女郎?
  张仲景疑惑道:“是病人自己来的吗?什么怪症?”
  “不是病人,说是白头。”小童复述女孩的话,道,“一眨眼就白了,一丝黑发也不见了。”
  骤生白发吗……
  一夜白头的传说不是没有,相传春秋时期的吴国大夫伍子胥,在逃跑途中,就因为辗转焦虑而一夜白头。
  但那也只是传说,白发可以骤生,满头全白,还是瞬间,怎么听都不想是真的。
  不过左右他也不想再接触王三一家了,这个病人正好给了他借口,因此他托人转告县尉,说有急症求医,便随着那小女孩和驾牛车的老妇人,离开了蓝田。
  大丫没想到,自己真能请来神医。
  隋家阿母架着牛车,载着他们一行人匆匆回到王庄村,大丫在前头引路,村里的小孩见到外人进村,纷纷好奇地跟上来,一群人来到大丫家屋子前,屋子里传来女孩的哭声。
  大丫听见阿织哭,连忙拉着张仲景的衣袖,催促他:“快点儿!二壮快死了!”
  张仲景想不到这小女郎力气这么大,下车时差点没摔着,见女郎如此心急,心道这名叫二壮的病患,恐怕就是她的兄长了。
  当他进了屋子,见到榻上躺着的那位满头白发的年轻人时,饶是他见多识广,还是怔住了。
  他还以为是小女郎为了请他,刻意夸大了说的,没想到竟然真有人会少生华发,而且是真的,一丝乌发也没有的全白。
  他离开让童子打开药箱,探了探对方的状态,一探之下,又是内心大骇。
  一日之内,见到两个怪症,而且这个和早上那个孩子的症状正好相反,若说早上那个是气血充盈到肉身不足以容纳,这个就是气血虚亏到无力支撑肉身。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扒在窗口窥探的孩童们见到榻上的人,不断发出或猎奇,或恐惧的惊呼,张仲景让小童将屋外的围观的孩子驱走,凝神静气,伸手刚摸向对方的衣襟,突然顿了顿。
  小童在一旁疑惑道:“郎君?”
  张仲景眸中掩去一闪而过的神色,面无表情道:“无事,你去外面守着。”
  屋子里,大丫和阿织姐妹俩一左一右跪在段宁身边,两双眼睛巴巴地看着张仲景,片刻后,张仲景收了针,深呼吸后,看向大丫道:“敢问这位是……”
  一直没帮上忙的阿织立刻回答道:“她是阿姊从河里——哎哟!”
  大丫在阿织背后掐了一把,打断妹妹道:“她是村里的寡妇,我和妹妹看她可怜,才来帮她的。”
  张仲景点了点头,又道:“你家还有其他长辈吗?”
  隋家阿母年纪大了,将他们接回王庄村后,就回自己家里歇息了,大丫摇了摇头,她知道寻医问药需要钱财,如果让父亲知道这事,他一定不会同意救二壮。
  她不想丢下二壮……
  可是她们一家连今日的饭食都不知上哪弄呢,她能拿什么给神医作报酬呢?
  大丫一边想着,眼眶不自觉有些发热,阿织也紧张地拽住了姐姐的手臂。
  张仲景心想,这两姐妹还真是心善之人,面对心善之人,他总是能温柔以待的,因此他起身,行礼后郑重道:“她的病确实是机生平罕见,这样吧,我让人来接她去县府医治,不论医好与否,我都不会收二位任何报酬。”
  大丫一听,惊喜过后,又有些怀疑,没有立刻答应,张仲景识趣道:“小女郎若是不放心,也可随我一起去县城。”
  大丫要照顾父亲,不可能离开,犹豫间,阿织自告奋勇,表示姐姐留下,她去蓝田。
  大丫知道妹妹是想去县城玩,但是妹妹还小,她也不放心,最后还是神医将一块玉佩给大丫,作为信物,她才点头放人。
  回到蓝田县后,张仲景果真没有食言,妥善安置了阿织,尽心尽力为段宁医治,好不容易令她的状态稳定下来,忙了两天,直到第二日黄昏,他才吩咐仆从备水,沐浴洗去一身疲惫后,心情颇好地在书房看书。
  他旁边的小童,却心情很不好,毛手毛脚地故意发出了很大的动静。
  张仲景叹气,放下医书,看着小童道:“说吧,你又在闹什么脾气?趁着本公子心情好,可以勉为其难地开解你一下。”
  小童是张仲景从家里带出来的,从小跟着张仲景锦衣玉食,张仲景离开张家后,日子不比从前,他也从没有抱怨过,尽心尽力地服侍公子,可是今天这种情况,他还是有些看不过眼。
  “郎君为何要带她们回来,就算那女子的病症罕见,直接在她家里给她治不就行了,你看那小女郎的样子,跟没吃过饭似的,我们的钱财本就不富裕……”
  前日张府刚派了人到县里来,劝郎君回乡举业呢,他那会儿还忿忿地怼回去了,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
  可要是按那个小女孩,一顿恨不得吃他们三顿的消耗速度来看,那个女子要是一直不好,他们难道一直供着吗?
  张仲景坐在案旁,毫无形象地晃着身子,道:“嗯,不错不错,不枉你一直跟着本公子,这么些年,总算是有些长进了,你既然看出那是个女郎,难道还不知我为何要带她回来?”
  小童一听,大惊道:“郎君要是回家,什么样的女郎挑不到?行武出身的女郎若是领回去,我会被张公打死的!”
  张仲景给他一脸惊骇的表情的逗笑了:“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是真一点长进没有,还惦记着让我回家呢?”
  小童连连摇头表忠心,说郎君去哪儿他去哪儿。
  张仲景又道:“你不是一直说钱财不够吗?还记得我为何要过南山来?”
  小童道:“记得,郎君说,'大兵之后,必有灾年'。”
  张仲景点头:“那便是了,如今“大兵”就在长安呢,他们打仗将这片土地弄得民不聊生,我从他们手里要点报酬,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郎君的意思是……这女子是长安那边的?”小童似懂非懂,想了想,恍然道,“听说长安那边有姑臧君在,她帐下有许多女子从军,郎君是想用这女子去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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