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段宁叹了口气,指了指门口。
大丫拉起盖在身上的外袍,愣了愣,随即下榻道:“我同你一起。”
段宁点了点头,朝大丫伸出手,大丫看了看她,没懂她的意思,片刻后恍然大悟,拿起榻上的外袍,递给她。
“多谢。”
段宁:……
一大一小出了屋子,大丫对段宁道:“等等我。”随后转进了她父亲的屋子。
段宁站在茅屋屋檐下,昨夜晚间又下了雨,此刻雨停了,水珠嘀嗒落下,砸在屋前一排浅浅的泥坑里。
院子前面是一大片漫水的泥沼,雨后腐朽的土腥味和战后护城河里的味道很像,再前面不远,便是她飘来的那条小溪。
段宁走到院子里,往后看去,远处隐隐能看见连绵的青色群山,屋后紧紧贴着一排篱笆,篱笆后面的田就是属于邻居家的了。
没过一会儿,大丫端着个陶盆出来,段宁跟着她到了屋子后面,大丫将陶盆里的污物倒进了篱笆后面,难闻的味道立刻散开来。
“好了,我们走吧。”大丫放下陶盆,得意地拍拍手,段宁瞥了一眼她倒污物的田,作物长势比周围的都好,什么也没说。
“你会打仗吗?”大丫走在前面,她拄着昨夜段宁折断的那根竹竿,在手里挥舞着,虽然她不知道二壮要去哪里,但不妨碍她给对方带路。
段宁点点头,想了想道:“打仗,回家。”
大丫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段宁:“你要回家?你的家在哪?”
段宁道:“长安。”
“长安?”
大丫歪着脑袋,皱眉道:“没听过。”
段宁心里一沉,大丫见二壮似乎有些失落,立刻道:“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去问!”
天逐渐亮了起来,有妇人从屋子里出来,大丫高兴地刚要打招呼,妇人见了她们,却仿佛见到吃人的恶鬼一般,立刻躲回自己屋子里了。
“哎——”大丫纳闷,“奇怪,隋阿母平时很和善的。”
她对段宁道:“隋阿母家的两个郎君几年前,被乡里来的将军,征去打仗了,一直没有消息,大家都说,两个哥哥是死在外面了。”
她压低声音道:“隋阿母的丈夫前年病死了,我阿父没病时,经常让我和阿织去给隋阿母帮忙,隋阿母对我们很好的。”
两人一路往村头走,基本没见到几个大人,老人看到她们,不是躲进屋子,就是远远地打量。
她们走到村头一间大屋子处,大屋子紧挨着一处水井,旁边传来孩童喧闹的声音,很快几个男孩从屋子后面跑出来,大丫一见他们,便撸起袖子,摆开架势。
为首的男孩走近了,段宁一看,他胸前挂着的,不正是自己的玉佩吗?
“手下败将!来啊!二壮上……”大丫昨天见识了段宁的身手,今天见王三不识好歹还来招惹她,心下暗喜,正要发号施令,却感觉到耳旁一阵风过,二壮直接就像王三冲去了。
大丫兴奋地跳起来:“上!二壮!捉住他!”
段宁的速度很快,奈何男孩见到是昨日的“大货”,心里早有防备,在段宁冲过来的一瞬间,掉头就跑。
他的两个小弟见“大货”去追王三了,这边只剩下大丫一个,立刻将大丫围住,三人互相撕扯起来。
正常情况下,段宁捉个十来岁的孩子,肯定不在话下,可今日她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地疲惫,几乎是没跑出两步,左胸就开始揪着痛,几乎让她不敢再动一步,她的视线也开始发花,当她回过劲儿来,男孩已经在一个岔路口跑没影了。
自落水之后,她就没有吃任何东西了,虽然腹中没有饥饿的感觉,身体的异常状态还是让她有些没底地心慌,她正想着去弄些食物,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
她转头,刚好看见两个男孩合力,将大丫推进了河里,见她回头,男孩们立刻吓得跑走了,段宁连忙来到河边,好在河水不深,此时她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但她还是强忍着,下水将女孩捞上了岸。
大丫被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拼命咳水,段宁摸着胸口,眼前走马灯一样,一会儿闪过那枚玉佩,一会儿又闪过妹妹的脸,旁边的女孩似乎很难受,她伸手,想要去拍拍她的背,可是手却摸了个空。
她再抬手,人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失去意识地昏倒在地。
大丫惊魂未定,旁边的二壮又倒了,连忙爬过来,探了探二壮的鼻息,人还活着,她不敢呼救,怕再招来王三他们,她试着拖了拖二壮的手,可二壮个头实在太大,完全没有意识的成年人她一个人根本拖不动。
她告诉自己要镇定,反复探二壮的鼻息,想了想,决定去找隋阿母帮忙。
可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二壮的头发,从两鬓和头顶开始,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白起来。
“救,救命!”
这回纵然大丫胆子比天大,也是被吓哭了,她急得去抓二壮的头发,一缕乌发就在她手中慢慢褪去了黑色,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大丫的手背上,她推了推二壮,哭喊道:“你别死啊!”
大丫从未见过瞬息白头的人,她知道老人会白头,白头后,就会活不长,她害怕二壮就这么死了,她好不容易将人救上岸……
她必须想办法救二壮!
情急之下,她突然想起,村里人提到的那名游医。
据说前阵子蓝田县城里来了一名游医,以通天医术,令县尉的小女儿起死回生,因此被县尉奉为座上宾,在县府里开坛,专门接受患急症难症的病人。
听说那名游医还是读过书的,他一定知道怎么救她!
第151章
距离长安城百里远的蓝田县,县尉王恒坐在府中正堂,他的妻子正在安慰一名哭泣的妇人,妇人身旁的男子神情紧张地看着里间的方向。
半晌, 一个名年轻的男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男子身着浅色麻衣长袍,长袍质地简朴,却整洁而挺括,腰间系着一条布带,布带上挂着一只精致的药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草药清香。
他的发髻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一夜未眠照看病人, 他的脸上只是有些淡淡的疲惫, 行止依然颇有风范。
见男子出来,县尉连忙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男子看了看县尉身后一脸哀愁的夫妻,欠身道:“机医术不佳, 使君恐怕还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县尉身后扑通一声,妇人倒在了地上,他的丈夫急着去掐妻子人中,着急地呼道:“六娘!”
“神医!神医!快来看看六娘吧!”丈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这话,竟然也昏倒过去,县尉见状, 也过来帮忙。
“哎,贤弟!贤弟!撑住啊——”
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正是王庄村王三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一家和王县尉一家是同族,男子是王恒的从弟,他的长子生下没多久就夭折了,次子天生残疾,幺子王三是他们家香火传承的唯一希望,一向是小心看护,好生养着的,可昨日从外面玩回来,不知怎么就突发恶疾,上吐下泻。
王三一直嚷嚷着说疼,可问他哪里疼,他又说不上来,他的父亲想将孩子送给乡里懂医的老人看,妻子死活不同意,非让他送来从兄府上,给那位借宿的游医看。
游医救了县尉小女的事早就传得满城皆知了,王父见儿子表情痛苦,也是心急,于是便和妻子一起,用村里唯一一辆马车,将儿子送到了蓝田县城。
张仲景游历各地,治病救人无数,令他束手无策的病例也有很多,但每每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难免动容,他将夫妻俩唤醒后,对他们道:“你们进来陪陪孩子吧。”
医师的话说到这个地步,王母顷刻间泣不成声,王父搀扶着妻子进入里间,县尉跟在后面叹了口气,也不好进去打扰,让妻子去吩咐下人,备些安神的茶汤来给从弟。
王父进到里间,去看榻上的王三,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将儿子送过来时,儿子明明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面色苍白到吓人的地步,此刻榻上的男孩却是面色红润,乍然看过去,就好像在熟睡一般。
他也不懂医术,见状内心燃起了一丝希望,诧异道:“我儿明明气色尚好,怎会……”
张仲景行医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古怪的病例。
他自问览阅古今医书无数,各种病症就算没有治愈的法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令他完全摸不清头脑。
他只能将男孩的手腕递给他的父亲,王父摸着脉搏的位置,什么也感觉不到,心里凉了半截,王母去探儿子的鼻息,探完后,忍不住抱着儿子的头哭了起来,王父的心又彻底凉了。
张仲景尽量用通俗的方式解释道:“小郎君病发突然,身体无明显病灶,似乎是受惊吓所至,但他面色古怪,恐怕是因为病在心血,受惊而发,平时于常人无异,一旦发作,来势汹汹,回天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