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诸葛瑾有些汗流浃背。
片刻,只听上首传来一声若有若无地喟叹,曹班温声道:“粮草我已命人备下了,牛车就停在院中。”
诸葛瑾开口之前设想过无数可能,但从未想过,曹班答应地如此爽快!
他大喜,就要起身道谢,却听见座上贵人话锋一转。
“但是我希望,子瑜能用一样东西来换。”
诸葛瑾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果然!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但他不想自己在人前,尤其是面前这位几乎和他同龄的使君面前露怯,于是压下心中的怨恨和不甘,拱手道:“使君但说无妨。”
曹班坐在上首,烛火在他的身后闪动,令诸葛瑾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和亲切,但是话语却让人背后生寒。
“我要,子瑜带来的信物。”
诸葛瑾携父亲信物来不其借粮,父亲生前以郡丞代太守职务。
曹班所说的信物是——
泰山郡郡守印绶。
第89章
曹班想要泰山郡!
霎那间,诸葛瑾心中闪过了很多念头,他当然不可能将太守印绶交出去,他的父亲作郡丞,代理太守职务近一年,没有丝毫逾越,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背祖欺宗的事情呢?
可是曹班会轻易放过他吗?
恐怕只要他说个不字, 这场名为接待的晚宴,立刻就会变成令他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曹班会这样做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就不怕有人将此事传出去,告到京师吗?
很快, 他的心里就有了谋算。
既然曹班想要太守印绶,为何他们进入不其的时候,不直接杀人夺印,甚至,以曹班手下兵力,完全可以半路截杀,何必点烛设宴,费这番力气呢?
他认为, 曹班必然是有所顾忌,既然有所顾忌,他就不是没有谈判的余地。
“我听闻曹使君师承扶风马公,通五经,明道义,我此来借粮,是为了泰山郡百姓,曹使君若将我斩杀于此,夺走官印,那便是得了一时的权势,成就我一世的名声,但使君真的愿意为了私心,而舍弃泰山郡千千户百姓的性命吗?”
诸葛瑾搬出了马融,搬出了经学道义,搬出了百姓,搬出了名声,掌握权势的人所顾忌的,无外乎这些了。
可是曹班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子瑜高看于我了,我能力有限,所以只能庇护一县之民,若我借粮给泰山郡,不其县的百姓怎么办呢?这就是我的私心。”
诸葛瑾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什么能力有限,能力有限你要太守印?
但是他仍然不想放弃,虽然是垂首的姿态,但是话语铿锵有力。
“除了这个,除了太守印绶,我什么都能给!”
“即使使君要拿走我的性命!”
一旁的符副官突然笑道:“说什么都能给,要你阿弟你给吗?”
“你!”诸葛瑾大怒,面色由白转红,愤然道:“使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何必这样侮辱诸葛氏?”
他甩袖便欲离席,却听上座再次传来温和的声音:“实在抱歉,让子瑜兄误会了。”
他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曹班的声音平和而缓慢,让人很快冷静下来:“我并没有伤害子瑜的意思,相反,我正是非常不希望伤害到子瑜还有令弟啊……”
旁边席案的副官要笑不笑的表情让曹班说的话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他也不傻,那些来自正堂阴影处的视线一直跟随他而移动,让他莫名联想到在即墨学院展板上,几个没有画像的优秀学员。
“粮草可以让你带走。”
诸葛瑾因为这突然的松口而不得不再次抬头,惊讶地看向上首的年轻郎君。
烛火和阴影交互之下,他右眼的疤痕比白日看起来更加显目,眉宇间的疲惫藏也藏不住,诸葛瑾能感觉到其中的愁绪,明明此刻宴席中,自己才是处在下风的那个,他在为什么而发愁呢?
曹班揉了揉眉心,叹气道:“仅此一次,不其县粮草也不富余,这不是在诓骗子瑜。”
诸葛瑾等了半天,没有听到曹班再提什么交换的话,他撑着脑袋,头微微侧着,似乎是睡着了,正堂也无人说话。
就,就这样结束了吗?他借到粮了?
诸葛瑾忐忑不安地伏首,正要开口道谢,却听曹班又突然开口道:“哦,对了,阿亮聪慧可爱,学院师长都很喜欢他,若是他有意,不妨留在即墨军事学院,我必然倾囊相授,无所保留。”
诸葛瑾内心警铃大作,小心拿捏着语气:“多谢使君,不必了,族中已为阿弟安排了蒙师。”
这次曹班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了,学院的教官彭放起身,带着诸葛瑾离席。
牟氏家主第一个憋不住,开口道:“主公就这样放他离开吗?”
即墨军事学院有一大半用的牟氏地盘,如今牟氏和曹班利益高度绑定,曹班借粮他也和割肉一样心疼。
曹班伸了个懒腰,用筷子戳饭碗,神情厌厌地:“好歹也是世家长子,都要死要活了,我还怎么留?”
牟氏家主唉声道:“那,那也不能答应借粮啊!”
“谁说我答应借了?”
“啊?”牟氏家主以为自己听错了。
隔壁席的符柯吃完盘子里的肉,拍着肚子道:“主公方才说的是'粮草可以让你带走'。”
牟氏家主还是不明白,符柯直接从他案上夹走一块肉,在他面前晃晃:“被他带走,可不代表能进他肚子。”
说完,符柯嗷呜一声,一口将肉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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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瑾抱着弟弟,被彭放领到了院中,果然,整整二十车的粮草已经整齐地排放在院中两侧。
这不可能是晚宴之后才准备好的,曹班没有说谎,他一开始就准备借粮。
彭放对待他的态度不似午后的热情了,诸葛瑾有些惭愧,他确实误解了曹班。
第二天天亮,诸葛瑾上了马车,这辆马车甚至比来时接他们的那辆更为豪华,彭放安排完运粮的脚夫就准备走,诸葛瑾叫住了他。
“谢过彭教官,这马车之后我会让人送回不其。”
彭放全程没和他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诸葛瑾自讨没趣,诸葛亮从马车里探出头:“要走了吗?”
诸葛瑾点头,将弟弟的套在皮衣外面的衰服拉撑。
皮衣是今天早晨府衙的仆役送来的,只准备了一套,看尺码就是给阿亮的,有一点曹班没有说实话,不是即墨军事学院的师长喜欢阿亮,而是他们看出了曹使君对自己弟弟的偏爱。
诸葛瑾没有拒绝皮衣,他轻轻摸摸弟弟的头道:“曹使君是位君子,但是最好不要与之为敌。”
“为何?”诸葛亮歪头,“阿兄不是说,君子和而不同?”
车夫呼呵着催动马匹,车轮滚滚转动,马车里却十分平稳。
诸葛瑾看着窗外往后退去的不其县城,喃喃道:“也许是因为,无人能理解他的道吧。”
运粮的队伍一路平安无事出了不其县,进入琅琊王国。
琅琊王封地内有三条河流,人口和财力都在泰山郡之上,治安也相对稳定,只要沿着河道,向沂山的方向一直走,绕过山脚,便能抵达泰山郡治所奉高县。
这二十车粮草并不能填补全郡因为霜冻而造成的粮食短缺,但至少能留住一部分人。
只要城池里有人,一切就还有希望。
阿亮年纪小,经不起折腾,在马车里从早睡到晚,诸葛瑾为了让弟弟睡得舒适些,就让阿亮枕着自己的膝头,下半身麻得没有知觉了也吭声。
可就在他们行至琅琊国东莞县时,马车却突然停下了。
“郎君——”诸葛瑾正准备出声询问,就听见车夫在外面,略带颤抖的声音。
诸葛瑾连忙唤醒弟弟,撑着发麻的腿,掀开车帘。
路前方,是一大伙流民,正在慢慢以包围的姿态,靠近他们的运粮车。
诸葛瑾内心一紧,将弟弟伸出的半个脑袋轻轻按回去,示意车夫靠路边停车,自己下车。
这条路是泰山郡通往琅琊王国的官道,所以这伙流民,是泰山郡人。
然而他们中不少人,手里拿着兵器。
不是寻常百姓防身用的农具,而是官府制式的钩矛。
诸葛瑾一边告诉自己要冷静,一边走上前,在流民警惕地目光下,正声道:“我是故郡丞诸葛珪之子,奉家父遗命,从不其县借粮归来,还请诸位行个方便,借道于我,若是诸位有意,可随我一同回城,我会将粮食分给大家。”
哪想流民们听到他说借粮归来,立刻骚动起来,他当下就有些后悔,不应该说这么多的。
人群中已经有不少人在说动手了,见他面前几个大约是流民的头目的,也有动手意思,他立刻慌了,急道:“这些粮食可救泰山郡百姓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