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伸手,从弟弟衣襟里摸出两只圆滚滚的柰果。
“哪来的?”
兄长表情严肃的时候,比父亲母亲都还吓人。
诸葛亮小声道:“姨姨给的。”
诸葛瑾轻轻挪过弟弟的下巴,这才发现,弟弟的脸颊上,有被手指掐过的红痕。
诸葛瑾将柰果还给弟弟,冷冷道:“走之前,还回去。”
马车驶过长长的山隘,山林间的静谧和方才港口的喧嚣完全不同,诸葛瑾从前去洛阳的路上也经过了许多城池,大部分城市周边,高大的树木都被砍来盖房子或者烧柴,但是这里山林树木茂密,还能看到人为种植的痕迹。
诸葛瑾知道,能在灾年,维持刚刚港口所见的繁荣之景,这绝不是一个国相,靠着政务治理能够做到的。
在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山林间,此地主人到底藏了多少兵力?
越是靠近城门,岗哨、塔台就越多,有些建在很远的山顶,诸葛瑾看不清,但是能见到暗红的五瓣花旗帜迎风飘扬。
带路的骑兵取下自己腰间的一块银色金属牌给城门的士兵查看,士兵接过金属牌,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带着些许畏惧的意思,诸葛瑾注意到,金属牌背面是两柄利剑交错的图案,正面他看不到,但是城门的士兵记下了正面的内容,诸葛瑾猜测可能是骑兵的姓名。
随后诸葛瑾兄弟二人也被问了名姓和家世。
“能写字吗?”城门的士兵问。
诸葛瑾从来没想过,会有被城门卫问是否识字的一天,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地接过士兵手中的“笔”,不是他见过的毛笔,而是不足手掌长的木笔,最下方黑色的部分落在纸上可以着墨。
之前诸葛瑾观察了骑兵是怎样使用这种木笔的,有学有样做了,阿弟也坚持自己的写姓名,但是木笔不如毛笔好用,写下“诸葛亮”几个字歪歪扭扭的,他自己也显然不满意。
马车穿过城市,来到了府衙,和空空荡荡的泰山郡府不同,不其县府衙的院子不大,但是来往差役、宾客络绎不绝,有人抱着比他个头还高的一摞文书,从他身边走过,差点还被诸葛亮绊倒,幸好诸葛瑾扶住了,还有几个官员穿着的人,聚在一间屋子里,诸葛瑾听见,他们在争论什么“生员入学乱象”。
自己的家乡都要十室九空了,一山之隔的不其县却在为童子入蒙学的事而烦恼。
这小小即墨港,怎么能和世外之地一般?
骑兵将两人引到偏厅就离开了,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人推开门,却不是曹使君,而是一个年轻的女郎。
“抱歉,主公刚刚返回不其,需要她定夺的公务文书实在太多,暂时脱不开身,不如让我带二位在城中转转,傍晚主公会在府衙设宴款待二位。”
诸葛亮听到要在城里转,当即就眨着大眼睛对着诸葛瑾猛点头。
诸葛瑾心道,曹班大概是不想见他的,泰山郡缺粮,周边的郡县能好到哪里去呢,就是不其县能从附近运来粮食,那也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说什么公务繁忙,其实只是缓兵之计吧。
但如今人在屋檐下,诸葛瑾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从安排。
来人自称是曹班的副官,诸葛瑾注意到,此人肩上也有和之前骑兵一样的肩章,不同的是骑兵的肩章中心的五角图案边缘锋利,而这人肩章正中央是一朵五瓣花,和他在泰山郡的粥棚,以及哨所看到旗* 帜上的图案一样。
离开府衙也需要经过身份核验,副官取下自己的腰间的银色腰牌,和刚刚那位骑兵一样,背面是双剑交错的图案,这次诸葛瑾看到了腰牌正面,五个排成一排的陌生符号,左边四个都是圆圈,右边一个类似“三”的连笔。
“两位想去哪?”府衙里无论男女老少,对这位“副官”都很恭敬,只有贵族的女子才能有这样利落大方的言行,诸葛瑾想,这大约是不其的某位贵女。
诸葛亮朝兄长伸手,诸葛瑾捞过弟弟的腿弯,将人抱起,温声问:“阿亮想去哪?”
副官在一旁笑眯眯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柰果,突然塞到诸葛亮怀里,顺手掐了一把阿弟水嫩嫩的小脸蛋。
“这小娃娃真乖。”
此人必然不是贵族出生……诸葛瑾不着痕迹地和这位副官拉开距离。
诸葛亮想了想,脆生生道:“想去学院!”
人人皆知曹使君部曲由一处学院统一培养,听说从学院出来的军士具备以一当百的能力,诸葛瑾也很是好奇,但是豪强大族都是暗地里养私兵,未必愿意让他们两个外地人窥得机密,没想到弟弟这么直接说了,更没想到对方也答应了。
“也不远,走着去吧,阿亮没问题吧?”对方似乎格外喜欢自己的阿弟,直接喊上名了,诸葛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介绍过弟弟的名字。
小朋友年纪小,对新鲜事物无比兴奋,自然是拍胸脯表示自己可以走,晃着腿让兄长放自己下来,诸葛瑾自己长期营养不良,吃的都让给阿母和阿弟了,只能放他下来。
正午时分,有了阳光照射,气温逐渐回升,人们也抓紧白天的时间,农忙的农忙、赶集的赶集,这才有了一点秋日的氛围。
通往学校的路上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一部分已经收割完毕,一部分则被翻垦了,泥土里露出枯黄的枝丫,未能撑到成熟的作物只能被当做肥料。
“不其县也受灾了吗?”诸葛瑾诧异,可是整座县城,内外百姓哪里有受灾的样子,就是丰年他也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港口市集啊。
“郎君哪里的话,寒潮自北面涌下,可不分什么郡县,如今举国上下,哪有不受灾的地方呢?”
副官指着那些因为霜冻而枯死的作物道:“尤其是这些一年一熟的麦子,需要经历一整个四季的风雨变化,才能挂上穗,这中间但凡上天变个脸,就有可能颗粒无收啊。”
诸葛瑾神情凝重地看着枯死的麦田,这样辛苦的耕作收来的作物,却还是交不上越来越重的税,可是他读过经书,明白事理,朝廷如果不受田税,九州的官吏哪来的俸禄,封国的王族也没了食邑,王之将覆,国之不存也,这不就是个死循环吗……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莫要杵在路中央!”道路尽头站了几个人,有人一边朝他们挥手一边喊。
诸葛瑾不明所以,这路这么宽,他哪里挡着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诸葛瑾回头,见一男子道:“抱歉,学员们今日在此地进行测图实习,需要视野通透,郎君方便的话,往这边来一点。”
几人于是让开路中央,诸葛瑾这才发现,身后也站了几个人,两组人马中间以一根极细的,不知材质的线相连,线是黑色的,诸葛亮好奇的凑上去,被男子连声制止。
“哎,碰不得,碰不得,正在测呢,马上了,小郎君稍等片刻。”
说着还摸了摸诸葛亮的头,给了他一只柰果。
诸葛亮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尖,自言自语道:“墨的味道。”
很快,道路两边的人都往这边来,不少人手上都拿着一块薄薄的木板,木板上有一方小纸片,纸片上写满了密密麻麻让人完全看不懂的符号。
其中一人将木板递给男子,很是兴奋:“教习,闭合差为零!不需要平差啦!”
诸葛亮一手一个柰果,闻闻嗅嗅,稀罕得不得了,举着柰果放在鼻尖,去看他们木板上的符号。
被称作教习的男子接过木板,似乎在检查上面的记录,人群中有人打趣道:“你要不再算几遍试试?说不定就不为零了。”
虽然看不懂也听不懂,但是不妨碍诸葛亮看得津津有味,教习核完学员们的测算结果才注意到站在诸葛兄弟身后的符柯,立刻立正敬礼。
“符副官!”
教习这么一说,学员们虽然不都认识符柯,也跟着敬礼。
所有人以右手贴于左胸,诸葛瑾从未见过此种礼节,但能从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中,感受到其中的气魄和精神。
“这是即墨军事学院的必修课,大地测量科。”符副官弯下腰,亲切地对诸葛亮道,“如今正是学院新一期生员入学的时候,阿亮如果好奇,不如去体验一番?”
第88章
一旦进入即墨军事学院的地界, 不需要符柯费口舌介绍,各种新鲜事物就让诸葛兄弟应接不暇。
学院的大门是两根灰白色的立柱,材质不像诸葛瑾见过的任何一种石材, 立柱中间没有门轴,也没有木门, 他伸手在立柱上拍了拍, 硬得让手掌发红。
院门口有两位站得笔直的小郎君,符柯带着人跨过院门,没有被要求核验身份。
过了院门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排长长的展板,诸葛亮个子不够,蹦了半天看不到上面的内容,诸葛瑾就将他抱起来。
这时有人从学院里走出来。
“符副官!”徐正年事已高, 是她身后的彭放主动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