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这下物资和人员的流通被彻底断绝了,有渠道的世家大族还能博得一线生机,没有门路的百姓只能在家中祈求神明保佑。
  数月前战争一打响,曹班就亲手签署了特批文件,将高浓度酒精和大蒜素这两项原本保密级别的物资开放使用。
  病患们可能不知道格物院用的药物是什么成份,但是在格物院医馆治病,伤口发炎几率小,轻伤患痊愈率高、重病患死亡率低,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因此城中出现疫病的消息一传开,刚刚喘了口气的格物院医堂,再次超负荷运转起来。
  人手不够的情况下,曹班过了隔离期,也加入到照看病患的队伍中。
  每日医堂内救治病患的情况都会由信科的学子公示出来,看到逐渐增加的治愈病患数,大家的心情也会放松许多。
  和格物院医堂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不同,城内,马氏主宅前厅里,几个族人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起因是,几位族医提议,将染疫的马公送至格物院医堂医治。
  “不行不行,听说格物院是所有病患住在一处的,早就人满为患,根本排不出空,马公年事已高,哪里经得起折腾?”马氏宗族的族长首先提出了反对。
  他的儿子也应和道:“是啊,将病人丢弃在医馆,这哪里是为人子孙的道理呢?儒家孝思孝行方能治家平天下,长辈染病而离家求医,这要说出去,马氏的面子往哪搁?”
  马融的妻子挚氏虽已年迈,却是精神矍铄,含泪厉声道:“孝孝孝,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得儒学,但是我知道,在格物院治疫病,有法子能让我夫君活着进去,活着出来!若是夫君这遭过不去,我就一同吊死在这间屋子里!”
  马氏族人一听主母这番言辞,当即又是激烈争吵起来。
  有支持送医堂的表示,格物院医堂并非无人照料,有不少医师统一照料陪同。
  反对的又提出,据说格物院对待病死的患者,都是火烧处理,这是对逝者大大的不敬!实在有违人伦。
  挚氏到最后,已经是气得放弃了争论,双目无神,仰着头,长长地望着房梁。
  最后,已经过继到马融名下的马日磾一声大喝,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堂中这位青年,连月衣不解带地侍疾,长长的须发让他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不止。
  “我去求曹班。”
  他走到祖母挚氏案前,缓慢地磕了一个头,随后起身,掷地有声道:“我陪祖父一同进格物院,不孝之名,全在我一人身上。”
  马日磾已经举了郡中孝廉,不日就要赴京师任职,他这般下了决定,族中再无人敢说些什么。
  以马氏之名,再加上马融又为曹班之师,讨一个榻位自然不成问题,族人留在堂中,等着马日磾回来。
  去市集一趟,来回不用半个时辰,马日磾却足足一个多时辰,直到天黑才返回。
  “可是有不顺?”族长率先迎上前,皱眉道:“莫不是那曹君实这时候拿乔?”
  马日磾摇头,喘着气,哑道:“曹班不计前嫌,很爽快地同意了。”
  “那为何发愁?”
  马日磾面露难色:“她说医馆如今已经超出病患承载能力,她与太守大人商议了,使君同意明日开城门,将医馆病患送至城北道观隔离救治。”
  “道,道观?”族长闻言脸色大变,“使不得,使不得,这马氏世代尊儒,这道教妖孽之地,怎能送马公去?”
  知道马融染疫,不少未染病的门生还在府中为马融祈福呢,这要是送马融去道观治病,不是在打他们马氏族学的脸,打孔圣人的脸吗?
  第59章
  张寿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思想跳脱之人,尽管很多人,都这么评价过他。
  “用主公的话来说,这叫'创新'。”张寿后来面对荀彧的质问, 面不改色如是道。
  贾诩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创新朝代是吗。”
  武朝建立后,张寿没有得到任何封赏, 有人问他:“你不会因此心生埋怨吗?”
  张寿诧异道:“怎么会?这本就是应该的呀。”
  他解释:“融帝早就知道我的理想, 即使有封赏,我也会推辞,何必浪费时间做戏?”
  他后来回到蜀中故地定居,写下了长达五百万字的回忆录, 融帝亲自为这位人如其名的长寿老人做序。
  他在回忆录中直言不讳道, 他的人生中, 之所以有诸多所谓“离经叛道”的决定,是因为他自出身以来就相对优渥的生存环境。
  饥饿的人不会接受丢弃粮食的行为,他的家庭让他可以为年少时做出的任何决定负责,他没有将这天翻了过去,是因为在物质和律法之上,还有一层“道义”将他“束缚”住了。
  他的家族世代为官,到了祖父那辈已经有些没落了,他的父亲虽然没闯出什么名头,不过性格开朗大方,为人乐善好施,乡中每每有人家中困难,都会接济。
  因为父亲好黄老, 渐渐乡里乡亲都开始尊父亲为此中首, 父亲也乐意和这些淳朴的乡民分享黄老之道的玄妙。
  因此张寿三兄弟,因为出生时间不同, 对于“道”的看法,就有了鲜明的划分。
  他的长兄在父亲扬名乡间时,已经娶亲生子了,郡中名门少有以此为荣的,他混迹其中自然也对此道不屑一顾。
  他的幼弟小小年纪,就已经熟读《道德经》,还时常被父亲带着,在乡亲面前表演背诵。
  他夹在中间,也常会和父亲去施粥布经,但要让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和老子有什么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父亲因为崇尚黄老,而名望盛起,传出了本乡之后,很快就遇到上了对手。
  民间打着各种鬼神名号的教派数不胜数,道教有典籍背书,势头最盛,好巧不巧,邻乡就有个姓李的老人,自称老子的后人。
  见父亲为此在家中愁眉苦脸,于是他提议:“不如父亲与那“老子”后人当众辩论一番,争个高下。”
  父亲状似犹豫道:“可是那李公已年过古稀,这样是不是有些欺负人......”
  张寿道:“父亲若是真的在意这个,当初乡老邀请父亲讲经,就应该拒绝才是。”
  这一下激发了张寿父亲的中年斗志,立刻就要拉着张寿,带上几十名乡亲一起去辩论。
  张寿答应了父亲。
  然后当晚,就连夜收拾包袱,毫不犹豫地离家出走了——留信一封,美其名曰,继祖辈遗志,云游四海。
  当然他的祖辈并不是因为云游,而是被贬到蜀地的,这又是家族内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第一次出门的张寿,做足了准备,带够了盘缠,带上了家族信物,雇了护卫,计算了时间、花费、人力,什么都算好了,却唯独没算到天命。
  皇帝驾崩,他在洛阳耽误了远超预计的时间,导致西行的计划一直推迟到了临冬。
  然后就遇上了羌胡大举南下,将他直接困在了扶风郡。
  但此时刚刚年过而立的张寿,天不怕地不怕,索性羌胡一时半会也打不过来,既然天要留他,他就干脆在城中盘下了一处住所,住了下来。
  随后,他就发现,这繁华又破败扶风郡,竟然比那所谓天子之都的洛阳,更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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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寿,巴郡人,年三十,无业。”
  张寿的材料放在曹班的案上,非常简单,也很干净。
  五天前,太守终于松口,同意曹班将格物院还有医馆外拥挤的病患送至城北的道观集中治疗。
  然而太守同意了,病患却不乐意了,格物院医部医士们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一个人松口。医馆外面依然是人满为患,拥挤得进出都困难。
  未入住的病患一个都不愿意,已经住下的当然更加不松口了。
  张寿当时已经在格物院住下,是所有病患中,第一个站出来,说要住道观的。
  他一站出来,和他同病房的病友竟然立刻响应了他,话锋一转,也纷纷表示要住道观。
  这引起了情报部的注意,本来只是例行动作,可一查之下竟然发现,这个人是在疫病爆发初期,人人对流民安置点避之不及的时候,主动和流民接触染病后,自己来格物院入住的。
  格物院自在谯县创立后,不是没遇到世家派来的探子。
  各地的格物院据点,按照保密等级通常分为红区、黄区、绿区,书舍或者新闻台等公开部分,还有学子们的宿舍区,一般是绿区,各科部首的办公区,还有学子们学习的教学区为黄区,红区保密级别最高,进出都有严格记录,不同的据点情况不同,比如谯县的红区就是李大匠的实验区和曹班起居的院子,颍川阳翟的格物院作为情报部总部所在,整个情报部工作区都是红区,曹班的居所反而是黄区。
  扶风格物院建立时间不长,未设红区,但是这个张寿,在住院的短短两天之内,仅是能追溯到的,就有多达六次试图擅创黄区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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