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间肆舍的门帘并不高大,但是相比同街的其他竞争者,门前不仅非常干净整洁,门头的牌匾也很特殊。
是用非常工整的八分书写成的“百物堂”几个字,字迹看不出名家痕迹,但是笔锋犀利,潇洒豪迈中却带着岁月沉淀后的苍劲力道,给人感觉东家必定是为经历丰富的长辈。
草棚下,扎着头巾,一身劲装男子打扮的少女手里拿着两个白色的手指粗细的圆柱状物体。
“这是什么?”袁绍好奇道,想伸手去拿,被少女收回手道,“哎,买不起别碰啊!”
袁绍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他这辈子,还没遇到什么他买不起的东西,当下就道:“多少钱?”
“五百钱。”少女伸出一只手。
一旁看戏的曹操一口水喷出去:“这么个小东西,要五百钱?”
曹操上下指了指:“就你这小铺面,一年能挣到五百钱吗?”
“所以这是什么,”良好的涵养让袁绍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可别想着拿些糊弄人的玩意儿,开张一天吃一年。”
少女指着草棚后面的一张书案,白色的柱状物体被立着放在一只青色的小瓷盘中,一小团火焰在上面跃动。
仔细一看,肆舍里尽然一根火把,或者炭盆都没有,只有这样两根小东西,放在书案两边,就将肆舍照亮了。
“这是蜡烛。”
蜡烛?曹操和袁绍同时疑惑了,寻常人家没见过,但是作为官宦子弟的两人可是都见过的,需要将动物油脂或者蜜蜡涂在木片上,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小店里?还只卖五百钱。
少女挥舞手里白色的蜡烛道:“这是本店的最新发明,来自天竺的神奇白蜡,可以燃烧2个时辰!现在是元宵节做宣传推广,所以限量推出100根,打骨折只卖五百钱,明日起会在本店正式售卖,但是售价二千钱。”
在少女说到燃烧2个时辰的时候,曹操和袁绍就已经疯狂心动了,五百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月零花钱的程度,但举着蜡烛夜游,可比举着笨重的火把,要风雅多了啊!再听到这是节日限量,节后卖二千钱的时候,两人当即异口同声。
“我买!”
曹操和袁绍顺利抢下最后两根白蜡烛,草棚前的人群发出遗憾的叹息,纷纷作鸟兽散,两人灭了不优雅的火把,志得意满地回头,却见站在人群后的曹班、钟繇还有丁冲,一人举着一个同款的青色瓷盘,上面燃着的,正是他们手中的“限量白蜡烛”。
“你们!你们哪里来的。”曹操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额。”钟繇摸摸头,一脸纠结。
丁冲挑着眉毛,暧昧道:“方才有个作男子装扮的女子,不小心撞掉了阿繇的火把,作为赔礼,给我们。”
曹班在一旁扶额,掩饰自己拼命抽搐地嘴角。
符柯你能演得再真一点吗!?
曹操还是不信,又看向曹班。
曹班指着钟繇被烧焦的衣服下摆,继续捂脸不说话。
袁绍撇开脸道:“阿繇家中都是女子,从小在一块玩,所以受女子喜欢。”
曹班不惯着他:“那从小和男子一块玩,便会受男子喜欢了?”
袁绍是领教过曹班这张嘴的威力的,指着不远处正在喝彩的人群,生硬转换话题:“要不去那里看看?”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女子一身异族装扮,但却是汉人面貌,女子手持纸伞转动起舞,身后一男子,在这个天气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用铲子舀起铁水洒向纸伞,火花随纸伞旋转飞洒,绚丽烂漫得让人移不开眼。
曹班也是第一次现场看火伞表演,忍不住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欢呼,还让许褚给陶碗里投了五铢钱。
谁知,钱币刚一投下,身旁的人群传来异动,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叫嚷着推开拥挤的人群,经过曹班身侧时,她还闻到了浓浓的酒气。
袁氏的家仆见状不对,想拉着袁绍赶紧走,人群却没有因为这些混混的到来而散开,反而更加兴奋地围上来,堵住了出路。
那女子连连后退,被为首的混混头子一把夺过纸伞,在脚下踩裂。
舀铁水的汉子冲了上来,拦在女子面前:“官爷,莫要为难我家女郎,银钱你们都拿去,今日,喝酒,喝酒。”
一个混混早就已经抱起陶碗,旁若无人的坐在地上清捡了,但是这些人显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曹班皱眉,看向许褚,许褚问道:“要上吗?”
见曹班犹豫,丁冲最先急了:“阿班快让你家下人上啊,他这身材,一个可以撕他们四个!”
袁绍幽幽道:“他这是怕惹事上身,君子贵在明哲保身。”
曹操被这两人一说,也对曹班有些埋怨:“阿班,学中经师说,我们要维护公正道义,他们这般恃强凌弱,就是不公正,不道义的事情,你怎么能犹豫呢?”
曹班反问众人:“那如果我让家仆惩治了恶人,恶人怀恨在心,回头报复在这对父女身上,甚至杀之后快,谁又能来维护道义呢?”
这话一下砸在众僮子心上,当下没人能给出答案,眼见那为首的恶徒将手伸向了女子,女子抿唇疯狂抗拒,曹班眼神一凛,许褚见状一拳蓄满力气,就要上前,脚步却硬生生停住,差点没左脚踩右脚平地摔跤。
只见一个劲装的女子不知从那里冒出来,闲庭信步走到混混和父女之间。
女子虽身材高挑修长,腰后又别了长刀,但是看体格也不是那群混混的对手,人群议论纷纷,有说她不要命的,有遗憾叹气的,也有睁大眼睛等着看戏的。
谁知,那混混头子,在看清女子面貌之后,竟然连连后退两步,他身后拿陶碗的混混更是被吓得松了手,连钱币都不要,也不管他的老大,直接就想开溜。
可一转身,又和一鹰目虎面,如熊一样魁梧的彪形大汉撞了个正着,当即就是一个腿软,跪坐在地。
最后混混们,被袁绍的家仆们用绳子捆成了一串,交给了巡逻的夜士们。
袁绍叮嘱夜士们向执金吾大人报袁氏的名号,随后状似随意对那女子道:“咳咳,女郎君以后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多危险啊。”
女郎君将破碎的纸伞拾起,先向袁绍微微屈身颔首,随后又转身,走向叉腰站在一旁,一边整理护腕,一边装和曹班他们不认识的符柯。
符柯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就直接拜跪在地,行了大礼。
“女郎君”终于开口:“多谢女君救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愿为奴仆,服侍大人!”
所以人都瞪大了眼睛。
丁冲突然道:“袁公子,你脸好红,可是被烛泪烫到了手?”
第25章
寒风
面若好女的年轻郎君名为江芜,孤儿出生,陈留郡襄邑县人。
这女儿是假女儿,那父亲也不是真父亲,江原铁匠世家出身,跟着父辈们练得一身好手艺,打出来的刀具锋利强韧,修补铁器方面也是行家,家境颇丰,在乡里也经年积攒下乐善好施的好名声。
结果建和元年时,大将军梁冀的儿子梁胤领了襄邑的封邑,当时人人皆知梁党名声不好,襄邑的百姓已经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搬家的了。
江原一家心里也忐忑不安,但是祖辈基业在此,哪能说搬就搬呢?随后襄邑县又传来消息,襄邑侯梁胤才十二岁,不会亲来封地,襄邑百姓心里一颗石头还没落地,梁胤虽然没来,但是来此地监督修建侯府的梁氏族人已经到了。
江原的厄运,就随着从天而降的梁家人,至此开始了。
先是全家男子被迫放下铁具,参与到侯府的修葺中,随后又是被人在他给官府打的一批铁器里做了手脚,直接将他从铺子里捉进了牢狱,后县令“感念”江家好义,大发慈悲免了江原拘役,以两年劳役代之。
等他服役返乡后,才得知,赖以生存的铁匠铺被人砸了,父亲被人打断手脚后,不想拖累儿子,自己跳进熔炉中惨死。
江原的人生被狠狠凿入深渊,他抱着祖辈传下来的五尺大刀,如行尸走肉般来到院中,想用这百炼淬火的环首刀结束痛苦,却被一声极微弱的,如虫鸣般的啼哭唤醒。
碎木和杂草交叠的门口,男婴被一匹破麻布抱着,一根半断裂的细麻绳将麻布草草缠着,男婴的露出来的脚腕已经被勒得发紫。
江原看看男婴,又看看院中那已经熄灭的熔炉,手中的刀拿起,又放下。
最后,锋利的刀刃一挥,麻绳划断,江原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婴儿裹上,抱起婴儿,来到城中如今唯一一家铁匠铺,将祖传的环首刀以300钱的价格贱卖,请了乳娘暂且帮忙照看婴儿,自己在城里寻了苦役。
婴儿看着奄奄一息,却如那不起眼的野草一样,有着火焰烧不尽的生命力,在江原灰烬一样的心中扎下根来,江原年轻肯干,竟也这样一天干三份活,慢慢将取名芜的义子拉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