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就是那只大老虎。
李娇早上是被阿嬉摇醒的:“娘子!大虫!好大一只白虫!”
“啊……”李娇睡眼惺忪,下意识拔出枕下的匕首,双眼一定:“什么?”
“前厅……有只……这么大的白虫!”说着,她还不忘用手比划了一下,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李娇这才清醒过来,一边接过侍女递来的漱口的清茶,一边轻声安抚她道:“不着急不着急,慢慢说……”
剑兰走后,李妙妙总想给李娇身边再添几个贴身的人,李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都给回绝了。
阿嬉是婋娘昔日认下的义妹,曾给过她半个胡饼续命,真真是过命的交情。
婋娘在离京不远的流民里救下她,一封书信将她托付给了李娇。
十一二岁的样子,这些日子里,李娇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我也不敢多问,那位贵人只说是娘子的……友人,对!她说是娘子的友人,可那语气一听就不像是有人,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太对……”阿嬉一边说着,一边皱眉思索着,手指不自觉挠了挠脸颊,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李娇见她这副苦恼的样子,脸上泛起笑意。也不打断她,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开始给她编辫子。
头发枯黄枯黄的,有些毛躁,李娇命人给了她一筐鸡卵,放在浴室里洗头用,她又舍不得。
“啊呀!”她颇为烦躁地揉揉自己的脸,没什么肉,一把下去全是骨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呢,那位贵人身后还跟了几位姐姐,身上那料子,头上那些钗饰,虽然都不算繁奢,但一看就像是官宦人家的女娘,绝不是普通人!”
李娇看她圆头圆脑的小小一只,坐在她塌前一脸认真地分析,只觉得有趣。
捏捏她的脸颊,李娇暗自皱眉,决定今天中午再加几个菜。
李娇刚睡醒,一身素衣,头发柔软,笑眯眯看着她。
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带着练剑磨出来的茧子,痒痒的,是一种熨贴而踏实的感觉。
阿嬉突然想起了春日清晨的玉兰花,她只在那些高门大户的墙外瞧见过一眼。
枝干是粗粝的,蓬勃而用力地向上。花朵柔软却并不柔弱,朵朵健硕而饱满,款款在枝头舒展开来,比晨雾里的薄云还要蓬上几分。开花的时候,连叶子都没来得及长出来。
“既然她们看着像是官宦人家的女娘,那为什么说她们是跟着那位贵人的呢?”李娇手指轻绕她的小辫子,细声问道。
她身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小的孩子了。
“那绝不可能,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我是绝对不可能看错的!”阿嬉双手一撑,一脸认真看向李娇,严肃道。
声音有一丝哑,她小碎步跑去喝了一盏茶,又抱着茶盏快快跑来,继续道:“那位贵人走在后她们就绝不会上前半步,那位贵人站着她们就一定不会坐着。甚至!连那只大虫!似乎都要更听那位贵人的话呢!”
李娇哑然失笑。
又编好了一根辫子,李娇满意地摆弄了几下,手指轻轻勾了下她的下巴,浅笑道:“知道啦,我们的阿嬉小军师。”
双手放在阿嬉肩上,李娇推着她往外走,嘴上还絮絮叨叨的:“昨日早上的桂花栗子糕你多吃了几口,我吩咐小厨房又蒸了几笼,快去吃吧,蒸好的牛乳也记得要吃哦。”
弯腰,她戳了戳阿嬉的脸蛋,叮嘱道:“好好吃饭哦,这些事就别操心啦。”
阿嬉呆呆看着李娇,乖乖点点头,一双眼睛水旺旺的,不知在想啥。
她拉住李娇的袖子,想要说些什么,犹豫了一瞬又笑着摇摇头。最后,只是在李娇手中轻轻放了一枝桂花。
一看就是今晨刚折的,带着丝丝露气与淡淡幽香。李娇笑着挂了挂她的鼻子,抬手用那枝桂花将头发盘起来。
阿嬉小跑着超厨房跑去,没走几步又回头看李娇一眼,二人相视一笑,都不说话。
晨光倾吐下来,暖柔轻丽,似一个将醒未醒的美梦。
略作洗漱,李娇披上一件素色披风,去前厅见客。
“稀客呀……”话还没说完,李娇首先被一大团白色的毛影扑住,不由退后一步,李娇一把抱住它,用力揉了几下,又捏捏肉垫:“小狸奴……又长圆啰。”
阿嬉小心端着自己的栗子糕,悄悄在屏风后瞧了一眼,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她双手捧着手中的圆盘,迈着碎步离开了。
大女人抱大虫,当真是开了眼了,她小声吐槽道。
她暗自将自己的身高与那大虫比了比,又是一个寒颤。
姚月忍笑着上前,也捏了捏狸奴的大脑门:“它竟然还记得你。”
“我们阿狸最聪明了。”狸奴用脑门轻轻蹭了蹭李娇的面颊,发出了一声类似于猫咪的嚎叫。
李娇带着姚月去院子里遛老虎,女官们识相地退下来,狸奴从容的迈着颇为优雅的步伐,在前面走着,姚月和李娇缓步跟在它身后。
“你这院子里,怎么也有月季啊?”
秋天过了,它还零星剩下几支。
“月季,终究不是长久之花。”李娇道。
“只是……尽管不如先前繁茂,依旧是十分碍眼啊……”姚月道。
二人不知不觉又打上了太极。
姚月莫名有几分烦躁,直直看向李娇,突然问道:“李娇,你先前说要帮我摘季花,还算数吗?”
李娇闻言立刻转头望向她,微微有些出神。
片刻后,她才淡淡道:“殿下,臣女姓李名娇娇。”叫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姚月的烦躁莫名又添了几分,她冷哼一声,刺刺道:“我看霍厌悲就这样叫你啊……怎么?她可以,本宫就不行吗?”
李娇愣了愣,恭敬答道:“但凭殿下心意。”
狸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步子慢了几分,与二人越来越近。
它耳朵动了动,似乎竖了起来,连脑门上的细毛都在用力。
“李娇!”
步子微顿,李娇停在原地,认真看向她。
几乎是在瞬间,有一种危险而黏稠的氛围,若这院子底下植物的根系一般,错综复杂,疯狂滋长。
姚月亦认真回望向她,皱眉,瞪着李娇,她轻轻跺了跺脚。
“你要帮我!”
李娇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危险极了。
第65章 姣,容体壮大,魁梧也,健壮也。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后退。
棋盘之上,真心是最危险也最不值钱的东西。
更何况是那执棋之人——她能有几个真心?
对此,李娇从不怀疑。
帝王家,能有几两真心,又敢有几两真心,李娇再清楚不过了。
无心便无怨。
有了心,便会无故生出许多怨怼,就有了妄念。
而人一旦开始妄求自己命中不该有之物,就要变得丑陋不堪了。
李娇怔怔望向姚月的眼睛。
她看见了许多东西。
有些是她熟悉的——富贵荣华、权势滔天、野心勃勃;而更多的东西,她看不懂——一种难言的近乎隐喻般的驳杂的明与暗在深处交织,掺杂了许多李娇尚且无法理解的恨——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恨。
李娇下意识后退一步。
算计,有时,是一种让人心安的东西。
可若是,冰冷的算计里,不留意混入了什么别的滚烫的灼人的东西——就再也算不清了。
不算不计,就这样拿着一颗真心在这俗世间闯荡一回吗?
简直不敢去细想。
李娇知道,她不算是谨慎之人。
很多时候,或者说,许多次,她能够幸存下来,凭借的不过是一种动物的直觉。
而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再不走,就要完了。
又退了一步,克制而恭敬,她向姚月拱手道:“天下万民,都会供养殿下,也都会为殿下助力。”
姚月突然笑了。
而出于真正的动物的直觉,狸奴悠然回眸扫了眼身后的二人,嗅了嗅那树低矮的青梅,它轻巧一跃,隐入花树间,不见了。
花园里只剩下姚月与李娇二人。
姚月上前一步。
天光稀落洒下,垂入她眼眸,明晃晃的,泪珠一样。
在光与影的交织中,她的脸依旧是那般好看,一念神魔,她身上有一种超越了神魔的冷与慈。
姚月在笑,眼中却并无笑意,只余一片凄寒的苦色,残月一般,冷而无望。
几曾何时,李娇就曾感叹道:好一副冷眉冷目冷心肠。
是什么让这片寒霜有了裂痕呢?
李娇不知道,但显然,有了裂痕的冰原并不是久留之地——被吞噬的可能,不断地在扩大。
此时,姚月静立于明暗的交锋中,慈眉冷目,像是司掌光与影的神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