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们给的东西很管用。我可以和你们合作,但——我有两个条件。”抬眸,她睥睨着眼前二人,倨傲开口道。
轻咳一声,她淡淡饮下一盏茶。放下茶杯,她双手放在小腹上,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浅笑,眸色像一口深湖,静谧而危险。
“王夫人但说无妨。”白锦两眼笑得弯弯的,玩着腰间的玉佩,催促着她。
“不要叫我王夫人!”江驰柔的情绪在一瞬间变得很激动,手腕上的玉镯在桌案上重重一砸,她厉声道:“我有自己的姓,我姓江!”
“江夫人。”白锦连嘴角的弧度都不曾变过,从善如流道。
江驰柔有些烦躁地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她开口道:“第一,他必须尽快死。”
语出惊人。
她手上做了红艳艳的指甲,此时正伸出一根手指,明丽丽地在空中轻晃,很快就染红了那一小方天地。
紧接着,她利落地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头,只听她脆生生道:
“第二,我腹中是个男儿,我要你们帮我准备一副堕胎药,再找个出生和我临盆之日接近的女婴。”
第63章 妣,母也,先祖也,庇佑也。
李娇与白锦速速交换了个眼神,都没说话。
江驰柔显然没有错过这一幕,冷哼一声,不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拍了拍桌案,她靠在身后的椅子上,似乎连四肢也要尽可能多地去攻占一些空间。
带着种近乎僵硬的强势,她镇定道:“我没疯。”
善言如白锦,也难得沉默。倒不是想要让她冷场,只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娇就更不用说了。
见二人都不说话,江驰柔骤然坐起身来,声音又高上了几分:“我说了我没疯!”
白锦突然觉得现在不是谈正事的时候,抬手想要安抚她的情绪,而正是在此刻,她猛地上前几步,双手死死攥住李娇的肩膀,质问道:“李娇娇!连你也觉得我疯了?”
李娇按下身旁的白锦,平静地平视着江驰柔,语气平淡:“你没疯。我知道,你没疯。”
语罢她抬手轻拍江驰柔的背脊,轻声道:“你只是有些累了。”
江驰柔没有放开她,那嫣红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李娇的肩膀,用力,而后更用力。
带着一种言语和思考都无法阐述的恨意,她一双美目空然瞪大,几乎要扎向李娇。
可莫名的,她看懂了她。
抬手,李娇双手环抱住江驰柔,继续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若海妖般惑人心神却也令人心安:“都过去了……你看,你已经成功完成了第一步……”
江驰柔突然哭了。
她为自己悲伤,也为这份迟来的看见而悲伤。
情绪就这样决堤,她双手仍旧死死抓住李娇的肩膀,不肯放手。
二人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势相拥。
隔着万千风霜,又几乎坦然相见。
哗——白锦收起手中的折扇。
江驰柔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放开李娇,她用帕子拭去眼泪,竟还不忘瞪她一眼。
李娇一脸无辜,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
白锦几乎要笑出声来,李娇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脚。
勉强躲开,白锦连连摆手。
江驰柔看着这二人,莫名有些烦躁,往哪主座上一靠,她翘起腿来,又恢复了方才的跋扈模样,冷呵一声:“你们到底同不同意!”
白锦一时没了动作,转身打量她。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蛛网一般向人裹来,盯得人发毛。
江驰柔莫名有些不自在,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江左白氏的家主。
上前一步,白锦用折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灿然一笑:“你的两个条件,我们答应了。”
江驰柔很少这样去直视一个人。
在她受到的教导中,女子是不可以这般看向他人的——这样直接的、坦然的、毫不掩饰的眼神,以及背后所暗含的磅礴的欲念,是不可以的。
我擅长成为一个美丽的观赏物,却不知道如何当一个人。
所以,苦苦思索后,我决定成为一只动物。
在院子里,我偷偷养了一只年幼的母狼。
是一只极其年幼的狼崽子,而它的母亲,据说成了一件雪白的氅领。
堪堪满月的年纪,却已经不愿意吃奶了,只吃生肉,什么肉都吃,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喂给它狼肉,这小东西大概也会吃下去吧。
每次它进食,我就回来旁边看着。
看它那双毛茸茸的小爪子按在骨头上,呲牙,用力撕咬着,将雪白的美丽的绒毛沾满血,而后又自己舔干净。
我时常会想,那身洁白的无暇的纯洁的狼皮,是不是只要沾上了血,就不会再被人觊觎了呢?
再后来,我发现我不用再给它喂生肉了,只要是活的动物,它几乎都能咬死,不出一刻钟,连骨头都不剩。
我身边的人开始怕它了,她们说,它迟早能够吃人。
莫名地,我期待着那一天。
我喂养它,也在喂养着我自己——喂养着那些早早就被我压抑,被我抛弃的我自己。
它日渐强壮,我也日渐饱满。
直到那天,他的鞭子再次挥向我,我却用手抓住了鞭子。
我将我的手想像成狼爪子,死死抓住它,顺着鞭子望去,望见了他那张狰狞的丑面——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咬死他。
我迟早会咬死他的,我确信。
江驰柔自那团黑色中脱身出来。深深看向白锦的眼睛,欣赏着。
那双漆黑一团的眸子里,涌动着复杂深邃而美丽动人的欲望。
一滴泪从她脸庞滑落。
她没有眨眼,一双苍白的美目徒然地睁着,费力而痛苦地凝望着白锦的眸。
细细勾勒其中的每一抹起伏与沟壑,江驰柔眼中的泪水愈发饱满又愈发荒芜。
她的双眸被泪水填满,却也有许多别的所谓不合时宜的东西在悄然生长。
在泪水的滋养下,它们在暗处蓬勃地跳动,喷薄欲出。
就在这时,一双冰冷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极好地缓解了她眼睛的酸痛:“别看了。”
江驰柔听见了一声叹息,很轻很轻,像是一抹雪絮,一缕轻云。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李娇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悄然滑入耳廓。
那声叹息就这样飘然落在她心间,淡淡化开了。
化作一粒尘,一抹灰,一片月。
江驰柔默然,掀开了自己的衣袖。
手腕上,伤痕遍布,像一只只蠕动的肉虫。
不知怎样的血泪能够将其喂饱。
李娇静静看着,双手握拳,没有说话。
江驰柔木然开口道:“在知道我有了身孕后,他才有些日子没打我了。”
说起这件事,她似乎并不悲伤,准确来说,是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似乎所有的血泪早已流干,流尽——只余一棵枯木,与满地冰冷的尖叫的寒霜。
深吸一口气,她继续道:“他说,若是我没法诞下男儿,为王氏传宗接代,他就将外室接回来。”
“他骗了我,他不仅有外室,还有私生子。起初还要遮掩几分,后来干脆装都不装了。”
“他王氏是高门大户,往家里的信寄了一封又一封,父亲只叫我忍耐。”
“你们是不会懂的。”她眼神嘲讽望着眼前两人,目光空空的,又似乎只是看向了自己。
双手紧紧握成拳,她咬牙切齿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什么也不求了……我只想要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语毕,她凄然一笑,一滴泪挂在眼角,将落未落。
“你们是不会懂的……”
她呢喃道,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越说越小声,像一地渐渐枯冷的灰烬。
“啧。”白锦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啧一声,脸上写满了不爽。
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她挑眉道:“我怎么就不懂了?”
脸上挂着几分凉薄的浅笑,她饶有趣味道:“你以为,我爹不断子绝孙,轮得到我来坐这家主的位置?”
江驰柔闻言愣愣看向她,眼中带着颇为天真的茫然。
在她下巴轻轻勾了勾,白锦眼中写满斑驳陆离的寒霜:“我的好兄长好阿弟们,可都在下面团聚了呢。”
“江驰柔,老娘告诉你!你要是没亲手宰了那狗货,老娘都看不起你!”
第64章 奻,契若金兰也。
云微冷,红日欲出,层层点染开来。
一缕一缕的,像是在水中渐渐化开的血滴。
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一群红鲤在其中撕咬、啃噬。
太阳会有被吃掉的那一天吗?
今日是制科放榜之日。
一大早,姚月就悄悄来到了润园。
没有公主仪仗,只带了几位身边的女官,身着常服,唯一不同寻常的莫约是——狸奴也跟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