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她慌忙扑向滚落的馍渣,却被另一个汉子用脚碾成粉末。人群默契地背过身,仿佛那团蜷缩的阴影是块发臭的腐肉。
  那日之后,稻香村还是将王大花接回来救治,只不过从那以后城内再也没人待见她。
  王大花被山匪折磨了两日,精神时常紊乱,时不时就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也没人搭理。
  她从刚开始的破口大骂,都后来跪地忏悔,也没得人正眼相看。
  转过身,李村长建议说摆一个庆功宴,所有人都笑着赞成。
  庆功宴摆在城主府前的晒谷场。谢老夫人捧出前阵子自酿的梅子酒,足有十坛,足够每人一小碗。
  琥珀色液体缓缓流出。
  林老婆子笑着打趣道:“当初酿着酒的时候撒出一滴你都要心疼,今日竟然舍得拿出来了。”
  谢老夫人抬眸,笑着回道:“好酒,当然得重要的时候拿出来,不然酒再好又有何用。”
  她忽然将酒碗重重一磕,“敬英魂!”
  “敬英魂!”
  三百个陶碗撞出清越回响。酒液入喉的刹那,不知谁起了头唱起《打夯歌》,浑厚男声混着妇人清亮的调子,惊飞檐下栖息的雨燕。
  光头摸着腰间新添的驱兽香囊,眼中上泛起酸涩:“这...这比攻下潭州还让人鼻酸。”
  一场热热闹闹的庆功宴就这样落下帷幕,每人都十分尽兴。
  第二日,晨雾未散,轻骑如黑云掠过吊桥。
  光头等人要走了。
  宋大郎追出去,将连夜赶制的蓑衣塞给光头:“天下太平之后,我娘昨晚还念叨着给你说个媳妇。”
  周莽的笑声惊起山雀:“等天下太平,俺要娶个会做桂花糕的!”
  俩人相视一笑,捶着肩膀,宋大郎目送光头和黑甲军离开。
  *
  宋家人与城内人聊那日之事。
  原来在那群山匪押着宋家人离开之后,稻香村人都怒气冲天,设计一个个对那些留在城内的山匪下手。
  将最核心的几个解决之后,剩下的山匪就失了主心骨,很快就被稻香村人歼灭殆尽。
  城内重新恢复秩序。
  想到宋家人大义英勇,本都以为他们回不来了,如今再次见到,只觉得恍如隔世。
  宋家人连声感慨,也说了在外头的遭遇。
  稻香村人眉头紧锁,心中惊骇。
  “竟然如此凶险,若是有一步不小心走错,那便......”
  人们叹着气,心中更为尊敬宋家人。
  经过山匪攻城一事,守城的汉子格外认真,眼睛都不敢多眨一瞬,生怕再有变故。
  好在一连数日都无事发生,永和城内依旧安稳。
  春去秋来,山中日子如同流水般缓慢逝去,不知不觉就迎来了秋天。
  永和城也封闭了两个月。
  永和城的秋天是从晒谷场金黄的帷幕开始的,城后种植的粮食迎来了大丰收。
  赵铁匠领着半大
  小子们改良的耧车吱呀呀碾过田垄,惊得草窠里肥硕的灰兔直窜。
  李大娘叉腰立在新建的市集石台上,铜锣敲得震天响:“三捆菘菜换一张狐皮,要雪肚皮的!”
  “李大娘偏心!”猎户家的儿子抱来刚剥的麂子,“上回说好给我们留的麦芽糖呢,又全都换出去了。”
  李大娘一听这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笑笑,“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了,下次要再做麦芽糖,第一个送你家去成不?”
  小男孩这才有笑容。
  钱老汉蹲在自家摊位前,面前摆着用驱兽粉换来的柞蚕种。邻摊的老农捧来把黧黑的种子:“这叫胡麻,炒出来的菜保管香!”
  两人比划着交谈,渐渐在沙地上画满沟垄图样,“到时候移植一些回来种,还能改善伙食。”
  秋阳透过树叶漏下来,将那些沟壑照得宛如阡陌。
  集市上十分热闹,永和城封闭了两个多月。近两日,李村长召集各家议事人商讨,决定每日开放半日出城采山货的时间,中午之前必须回城,还得须佩戴驱兽香囊,会隐藏痕迹,不能去太远等等。
  若是没有遵守条令,就再也不能出城了。
  得到能出城的消息,稻香村人都非常高兴,心中清楚列出的条例对永和城的安危至关重要,也都严格遵守。
  秋收上下的时间段,正是野山货最多的时候,可得多出去采些回来存着,再过一个月就是冬天了,到时候也多存些吃食过冬。
  各家各户,只要是成年人都背起背篓出了城。大山深处多年未曾有人踏足,满眼都是山货,数不胜数,直到中午,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回了城。
  集市上更为热闹,钱币在此处不流通,只有以物换物的标准。看中的东西需要拿对方也需要,亦或者同样价值的物品来换。
  城门中午就会关闭,因此下午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到晚上吃完晚饭,城主府前的大树下是大人们最爱散步拉家常的地儿。
  孩子们吃完饭就满城乱跑着玩,起初大人们还会叮嘱两句注意安全,两个月下来整座城都已经被开荒,不能住人的屋子院子全都改成了土地种粮,一片欣欣向荣。
  秋老虎肆虐,气候燥热,因着前阵子的洪涝,河水也充沛。
  城主府前,李村长和各家的大人们饭后谈论,说到种粮食这等重要问题,思索片刻,觉得城内的土地有限,不如将区域扩大。
  商讨之后,一致同意往外扩建一圈,将外围这片肥沃的土地开垦出来,只要能种出粮食,就不亏。
  毕竟民以食为天。
  “这样至少能多出一圈能种的地,等开春之后就去砍些木头回来,围个栅栏,防野物侵扰。”
  李村长点头,握着炭笔在桦树皮上勾画,扩建的城墙要将野葡萄沟都圈进来:“开春挖条渠,后山那十亩沙地能种胡麻。”
  扇着扇子的妇人们噗嗤笑了:“您老这是要建个小汴京啊。”
  “汴京可没有咱们的驱兽粉。”孙家汉子得意地晃着陶罐,里头薄荷混着雄黄的味道呛得人打喷嚏。
  他忽然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昨儿个在林场见着个大家伙,蹄印有海碗大,谁有兴趣,明天咱们合力将它猎回来。”
  话没说完就被媳妇拧住耳朵:“你敢去碰野猪群,今晚就睡粮仓!”
  所有人哄笑中,孙家汉子连忙表示:“唉唉,媳妇轻点,我只是说说,哪敢真的去啊,疼疼疼...”
  城主府前一阵欢笑,蝉鸣声渐渐低沉,人们也陆陆续续回家睡觉了,明儿一早还得抓紧出城采山货呢,可不能睡晚了。
  *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永和城的石板路上已响起吱呀的独轮车声。
  孙家汉子推着新收的稻子往磨坊去,车轮碾过青苔时溅起露水,惊得篱笆下啄食的芦花鸡扑棱棱飞上柴垛。
  王兰挎着竹篮立在井台边,篮里新摘的莴苣叶还凝着夜露,忽听得墙头传来宋明玉清亮的童音:“兰姨,丹夫子让我捎话,晌午给学堂添道凉拌马齿苋!”
  王兰笑着回应,“哎,知道啦。”
  小娃们陆陆续续蹦跳着往学堂里进,听着丹夫子的脚步声,原本吵闹哄笑的屋子瞬间转换,全都是读书声。
  丹娘子欣慰,“看样子书背得差不多了,现在开始抽背。”
  堂下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日头攀上城墙雉堞,孩童们的读书声混着松烟墨香飘出窗棂。丹娘子握着戒尺等待抽背,发间别着的野菊随微风轻颤,这是今早一个孩子赠予的,她便别了起来。
  窗根下,孙娘子正带着妇人们晒秋,赭红的辣椒铺满竹匾,远远望去像给晒谷场披了件嫁衣。
  “要这样绕线,穗子才不散。”朱秀儿盘腿坐在老槐树下,手指灵巧地翻动纺锤。手生的妇人围着她学织麻,细麻线在膝头渐渐堆成云絮。
  树影漏在她们粗布裙裾上,恍如游动的鱼群。
  许是环境适宜,许多野葡萄悄悄爬上了城墙。藤蔓间垂落的青果沾着晨露,被巡城的汉子们戏称为“守城铃”。
  李村长笑着,“就让它们自由生长吧,也不妨碍到咱们。”
  城内又新挖了几条灌溉渠,接上山泉水,里面总有鱼虾。半大少年们卷着裤腿摸螺蛳,忽然有人惊叫着举起团黑泥,竟是只误入水渠的团鱼。
  当晚城主府前支起十口大锅,奶白的鱼汤鲜味顺着晚风飘进每家每户。
  家家户户都拿着自家新采回来的美食分享,笑哈哈的热闹气氛让太阳都不愿落山,好将这一幕永远定格。
  市集的喧闹总要等到傍晚才歇。
  赵铁匠铺子前永远聚着人气,新打的镰刀在磨石上滋啦作响,火星子溅到看热闹的孩童脚边,惹出一串欢叫。
  猎户家的小子守着皮毛摊子,举着硝好的兔皮跟货郎讨价还价:“再加半筒山蜂蜜就换!”
  货郎腰间的铜铃铛叮咚应和,惊醒了蜷在草垛上打盹的大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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