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就算只是轻微的抱怨声,也要记录在册。
有人着急,看着官差就要记下自己的名字,豁出去了道:“哎!官爷们,我只是抱怨了两句,又没说其他的,我知道错了,就宽限我这次吧!”
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背影和从考舍上滴落下来的雨水,考生愤懑,但又无可奈何。
宋三郎更加注意起自己举止,加快时间分析考卷上没做完的题目。
因着下雨,大半的桌子被雨水淋湿,他只能尽力缩在桌子内里的边上,这样长时间下来,免不了腰酸背痛。
在他抻手休息时,看到对面考舍的蓝衫书生正用竹笠接雨水研墨。那墨条分明是劣质的松烟墨,在雨水中洇出浑浊的痕迹。
他看着那墨条皱眉,想起进考场之前的一个小插曲。
那时候,一家人刚送他到贡院门口,天还没有完全亮,人群杂乱的时候,宋明玉突然抱住他的大腿,“三哥!囡囡相信三哥一定会旗开得胜哒!”
就在他想要蹲下和宋明玉说话时,感受到竹篮子被一股力道扯了一下。
宋三郎回头,看到一个也是书生打扮的人站在身边,两目相对,对方尴尬笑着,连忙将手中的一篮子墨块举起来:
“我是卖墨的,松烟墨,上等的好墨!这场府试的主考官最喜欢的便是这墨写出来的文章,小哥要来一块不?”
对方笑得实在太市侩,且动作实在诡异,宋大郎站出来道:“我们家三郎不需要,已经备好墨了。”
那人明显不愿就这样放弃,还想要继续两句,最后被宋大郎沙包大的拳头给吓走了。
记忆回笼,宋三郎忍不住又瞥了几眼对面考舍中的书生,还在火急火燎磨墨。劣质的墨水晕开淡淡的青灰色,这样的墨水,是万不能在考卷上用的。
对面考舍的人也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在砚台上磨着,期望出墨能浓一些。
宋三郎收回眼神,只专注于自己笔下的文章。
投入全部心神将剩下的题目全部在草稿上答完,仔细检查了一遍,补充替换了更好的句子,再抬头已经天黑了。
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珠顺着屋檐低落,宋三郎决定今日早些睡觉,便收拾了一番,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放到考舍的最内里,确保不会被雨淋到,这才盖着褥子入睡。
第三日醒来,天已经放晴。
臭号方向传来哭嚎声,巡场衙役抬着个口吐白沫的考生匆匆而过,那人指甲缝里还嵌着半片带血的宣纸。
宋三郎闭目凝神,笔尖在“水能载舟”处重重一顿,忽听得院中古槐上有雏鸟啁啾。
这么多时日的积累与努力终于在此刻得到回应,也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下笔如有神’。
宋三郎将最后几题的答案完善过后,一字一句郑重地往考卷上抄写。
已经有不少体力不支或耐力不行的考生提前交卷出去了,吵嚷奔走的声音多了起来。
时不时有敲锣提醒交卷时间的考官路过,宋三郎掐准时间,认真写下最后一个字。
“时间到!”
考官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终止了这场长达三天的博弈。
等考卷和草稿上全部被收走,宋三郎才站起身来。揉了揉腰,收拾好东西往贡院大门的方向走。
卯时三刻,贡院朱门洞开。
宋三郎脸上挂着笑,信步走了出去,一眼便看到了宋大郎等人,几个娃子分别坐在各自爹爹的肩膀上,满脸新奇哇哇大叫。
“那是三哥!三哥出来啦!”宋明玉指着宋三郎的方向,一家人满脸喜气挤过去,林老婆子接过他手中的考篮,见宋三郎那脸色苍白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好三郎,没事了啊,咱们回去休息去。”
“三哥是最棒的!”
“三叔三叔!最厉害!”
宋三郎挤出一抹笑,无奈道:“我真的没事。”
柳雪梅手中还拎着一篮子的定胜糕,“这府试一连考三天也是累人,三郎先吃几块糕点垫垫肚子,回客栈好好休息一会。”
宋大郎笑得高兴,也道:“今晚咱们就去吃一顿庆祝,我这两天也打听清楚了,提前在樊楼预定了一桌。”
朱秀儿皱眉拍他,“还提前预定,那样的大酒楼得话多少银子。”
宋大郎摸着脑袋:“我和樊楼里掌厨的一个老哥哥聊得好,人家帮我预定的,没多花钱。”
“净说这些,先回客栈再说。”林老婆子出声道,满脸的欣慰。
宋三郎考完科考,一家人都高兴,热热闹闹正想要客栈的方向去,忽地听到贡院周围传来吵嚷的叫喊声:
“大伙都来看看!就是这个人,在考试之前故意弄脏我的墨块,然后将自个的下等劣质墨卖给我,字迹还显现不出来,老子考了三天,一个字也没交上去!”
这一声怒骂,宋三郎偏头看了一眼。
正是在他对面考舍的人,被他拳打脚踢的则是那日想要推销松烟墨的小贩。
他忽得觉得浑身一抖,那日若是没有小妹突然抱他一下,他或许也会中计,去买那墨块了。
科考完的贡院门前人本来就多,这么一吵嚷,再加上考试三天的天气都不好,更是如点燃了火药桶一般,各种怒骂泄愤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宋老汉三个汉子赶忙护着一家人离开,回到大路上,人流稀少了不少。
宋大郎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蓬头垢面,面色菜青。仔细一看,竟是当初在白泽书院是诬陷抄袭的杜栩。
杜栩自然也看到了宋三郎等人,考篮吓得掉落在地,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怎会......怎么会!”
第62章 樊楼
宋知云脆生生道:“三叔的定胜糕可甜了,叔叔要尝尝吗?”
孩童天真的话语引得众人侧目,杜栩踉跄后退,一边喃声道:“不可能!”
踩到身后昏厥考生遗落的破鞋,他连滚带爬钻入人群,直至不见。
宋老汉和林老婆子等人不明所以,皱着眉头看着杜栩的身影涌入人群,宋大郎收回身上的煞气,捏着拳头解释:
“不过是一个做事不过脑子的人罢了,咱们早点回去吧。”
宋老汉点头道:“确实该快些走,等会人多起来,这段路也该堵住了。”
一家人不想其他,赶忙往客栈的方向去。
……
谢诏拎着考篮从贡院出来,有眼尖的谢府小厮立即上前帮忙拿住考篮,谢二娘子匆匆上前来,“我的儿,这三日都待在里头,你受苦了。”
谢诏轻飘飘道:“这倒是无妨。”
谢二娘子心系儿子科考,也不想就在这贡院外头问,便道:“来人,先带少爷回去休息。”
华丽宽大的马车停在道路一旁,还有一群家丁守着,也没人敢靠近,谢家人上了马车离开。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茶楼上,姜则秀一边喝着茶,眼尖瞥向谢家马车离开的方向。
她声音清婉,夹杂着
一股不易察觉的疑惑,“那位谢二公子竟然还是一个书生。”
坐在她旁边的一名护卫打扮的男子拱手道:“小姐,已经打探清楚了,谢家在兴宁县下治的福满镇上,族中有两位郎君从官,这位谢二公子如今正在兴宁书院读书科考。”
姜则秀英气的眉毛挑起,手指轻点,“查一下已故的谢家二郎君,特别是他被山匪掳走的经过。”
“是。”
*
这间小客栈在偌大的州府里称得上是毫不起眼,因着靠近贡院,也只有在每年科考的时候热闹。
掌柜满脸喜气,特地买来对联和大红灯笼,在大门两边高高挂着。
掌柜娘子一大早就煮好了一筐的粽子,等考完试的学子回来,每人发一个。
热乎乎的粽子递到宋三郎手中时,掌柜娘子笑得眯起眼:“趁热吃,才能高‘粽’。”
宋三郎双手接过,郑重对着掌柜娘子道谢,回到自己的房间内,不想拂了好意,三两口将粽子吃完,空空的肚子不再叫唤。
脱了鞋就往床上一躺,顾不得其他,眼皮沉重得要打架一般,从来没觉得床褥子这样柔软舒服过,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林老婆子和宋老汉在门外站了片刻,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叹着气轻轻将门给掩上了。
林老婆子心疼道:“将人关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屋子里三日,吃喝拉撒都得在里头,也不知道三郎是怎么过来的.......”
她对宋老汉道:“在贡院外头时,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些考舍仅能容纳一个人坐在里头,身都站不直,可遭罪了。”
宋老汉道:“那能咋办。”
“都考完了,老婆子你就别想太多,今晚再呆一夜,明日咱们就该启程回去了。”
都是乡下的泥腿子,能够拖家带口来到州府一趟已经是许多人不敢肖想的。
这已经出门好几日,宋老汉掐着手指头,地里的庄稼也到了要施肥除草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