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宋家商量半日,最后也决定去换一颗回来试试看。
  宋大郎套上三层粗布面衣出门,暮时带回一颗“清瘟丸”。归途遇见官差焚烧病患,青烟裹着人油味粘在衣襟上,三日都散不尽。
  他匆匆回到家,谨慎将院门锁好。
  “里正说,此药丸需得放入滚烫的开水中,等完全融入水中之后,便可以将其稀释成药水,擦拭便可。”
  第58章 防疫方子是假的!
  一家人惊疑未定,但也打算尝试一番这清瘟丸的作用。
  先由宋大郎试了试,这才安心给家里人擦上,入夜睡去。
  一连过了两三日,清瘟水已经擦完,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这天天天还未亮透,宋大郎就被院墙外的哭喊声惊醒。他贴着门缝往外瞧,只见七八个戴着粗布口罩的村民推着板车往东头跑,车上堆着用草席裹住的隆起物,青灰布面上洇着暗红血渍。
  “作孽啊...”林老婆子也看了一眼,攥着艾草团子往灶膛里添火,铁锅里熬着药汁,“昨夜里李铁匠家的小子也没熬过去,听说擦了三天清瘟汤,红疹还是不见消下去。”
  宋老汉蹲在门槛上磨柴刀,刀刃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他气道:“那药丸子根本不管用!里正家婆娘今早脖颈都烂了,照样被拖去晒谷场。”
  “那些太医官差惯会搜刮民财,就连人血馒头也不放过!为了敛财竟然害造了假药出来,这不是要人命吗!”
  “老头子,小声些!”林老婆子堵住他的嘴,“这些话不可乱说,要是被有心人听去,麻烦可就大了。”
  她顿了顿,也道:“想必里正也是被那些作假药的人给诓骗了,自家婆娘都没救回来。”
  宋老汉面色沉沉,往刀面啐了口唾沫,混着铁锈的水珠砸在泥地上,洇出暗褐痕迹,继续磨刀。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铜锣炸响。宋二郎攀着梯子往墙头张望,脸色骤变:“官差在烧房子!”
  浓烟裹着焦臭味漫过土墙,宋家人慌忙用湿布捂住口鼻。透过院墙缝隙,只远远看见村尾的王寡妇家中站着三个玄甲兵,屋内火光冲天,大火的噼啪声刺耳无比,隐约可见一具已经被疫病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人在拍打门窗。
  火海中噼啪的响声阵阵,官差头领看也不看,火把掷向窗户,腾起的烈焰中传来细碎的爆裂声。
  宋大郎攥紧门闩后退两步,后腰撞上堆在院角的陶瓮。
  他忽然想起前日在家附近巡查时路过一汪小山泉,看到成群的小鱼翻着肚皮漂在水面,鱼鳃里钻出米粒大的红虫。
  “老头子!”林老婆子突然惊叫,“井水...井水变色了!”
  众人围到被封死的井口旁,透过石板缝隙,隐约可见水面泛着诡异的靛蓝。
  宋老汉抄起竹竿往下捅,捞上来的苔藓竟像浸过朱砂似的猩红。一直沉默的柳雪梅忽然开口:“昨夜里我见着流萤往井里钻。”
  这话让所有人汗毛倒竖。疫病爆发后,夜间活动的虫豸越来越多,前日隔壁张屠户就是被毒蜘蛛咬伤后浑身溃烂。
  宋老汉突然转身冲进灶房,不一会便端着个陶盆出来,盆里泡着发霉的葛根。
  “用这个。”他将葛根掰成碎块塞进竹筒,“老辈人说霉变的葛根能吸毒物,咱们也谨慎一些,以后用水都要经过葛根吸收过滤才可以使用。”
  说着又扯下屋檐晾着的苍术,和艾草混着塞满竹筒。
  院外忽然传来重物坠地声。宋二郎爬上墙头查看,片刻后白着脸跳下来:“是周麻子!浑身都是血泡!”
  宋家人大惊,林老婆子道:“周麻子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老头子.......”
  宋老汉沉着脸,“现在情况...”
  没等话说完,就见有玄甲兵匆匆往这边来,很快就将人给拖走了,只留下一地血痕。
  *
  县城的西市街角,宋三郎攥着信件的手微微发抖。终于有一个头戴面纱的女子,她伸手,“给我吧。”
  宋三郎将信件郑重递到女人手中,拱手道谢:“真是多谢了,一路辛苦。”
  女人透过白纱帽看了他一眼,“这稻香村路途甚远,我不能确定什么时候能送到。”
  宋三郎道:“姑娘愿意接此信件,我已是感激不尽。”
  女人转身离去,“所有回信,我会去找你。”
  宋三郎对着女人的背
  影又是一阵拜谢,这才回过头,对林安道:“走吧。”
  俩人戴上三个特质的口罩,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暴露在空气中。
  往日热闹的街市如今遍地都是药渣,裹着粗布口罩的商贩在兜售“辟疫符”,黄纸上用鸡血画着歪扭的符咒。
  “这位公子,要不要请尊药王像?”
  干瘦汉子突然拦住去路,从怀里掏出个木雕小像,他凑近道:\“昨夜开过光的,能保所有疫病绝不缠身,任何小人在药王像之前都会原形毕露,不论是被家里人请还是自个请个,这药王神像放在家中,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让开。”
  林安一把推开那人,拉着宋三郎钻进巷子,“这些都是骗钱的,城南刘半仙昨儿个自己都起疹子了。”
  “哎哎!你可别空口无凭乱说!”干瘦汉子着急道,就想要追上来,很快就被街道上戴着口罩匆匆来去的人给撞散了。
  宋三郎和林安没走成出去多远,就看到前方被围出来一个宽大的地方,阵阵欢呼声从中传来。
  时疫爆发期间还有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宋三郎皱眉,就见老槐树下支起三四个摊位。
  裹着灰布口罩的货郎敲响铜钹,青瓷碗里泡着发黑的“天山雪莲”;戴阴阳八卦巾的术士挥舞桃木剑,剑尖挑着的黄符簌簌掉着金粉。
  空气里弥漫着雄黄混着香灰的刺鼻气味,却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都来看看!龙虎山张天师亲赐的避瘟丹!保管药到病除!”
  满脸麻子的矮个汉子踩在条凳上吆喝,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他掀开红绸布,露出几十颗裹着金箔的丸药,举过头顶向四个方向展示半圈,大声道:
  “只要含在舌底,任他什么瘟神瘴气都近不得身!”
  抱着婴孩的妇人挤到最前头,枯黄的手指捏着枚银簪,颤颤道:“周掌柜,能换两颗不?”
  被称作周掌柜的麻子脸眯起眼,突然指着妇人怀里的孩子惊叫:“哎呀呀!这小娃印堂发黑,怕是染了阴毒!”
  说着将丸药在香炉上绕了三圈,“得用双倍阳气镇着,给五钱银子,我给你请张镇魂符。”
  妇人哆嗦着褪下银镯子时,宋三郎和林安正蹲在二十步外的草垛后。盯着周麻子案台下若隐若现的布袋——方才那阵“仙气飘飘”的白烟,分明是从袋里漏出的石灰粉。
  林安咬牙:“这哪里是什么神医道长,分明都是骗子!”
  宋三郎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让让!都让让!”两个壮汉突然抬着门板冲进人群,板上躺着个浑身长满脓包的男子。
  “求求神医救救我家公子!要多少银子都成!”
  戴帷帽的游医缓步而出,银针往男子膻中穴一刺,黑血顿时喷涌如注。
  “此乃瘟虫入脑!”游医从药箱取出个琉璃瓶,瓶中泡着条通体赤红的蜈蚣。
  “须以五毒圣水外敷内服,方可治愈。”说着将蜈蚣碾碎混入黄酒,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胆敢聚众行骗者,就地诛杀!”
  一阵爆喝的声音由远及近,就见一队官兵往这边来,游医和周麻子等人眼睛一瞪,也不管还在这附近围观的众人是什么反应,抓起东西就逃。
  “周掌柜!你避瘟丹还没给我呢!”抱着孩子的妇人最先发觉几人想逃,着急大喊起来,那两根银簪子和银手镯可是她唯一值钱的物件,就想着能换些救命的东西。
  人群也发现几人要逃,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纷纷大喊去抓人,“他们就是骗子,快追!”
  街道上瞬间又散乱起来,随着好几队官兵加入追捕骗子的战场,吵吵嚷嚷的骂声传遍大街小巷。
  宋三郎和林安也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回到书院宿舍,看门的大爷看到两人回来,谨慎看了半响,确保两人没被感染之后,这才将人放了进去。
  回到宿舍,林安瘫在椅子上直喘气,“这才几日没有出门,外头就已经乱成这样了。”
  谁能想到一个月前还等级森严,界限清楚的兴宁县城,如今会变成这幅人吃人的模样。
  时疫严重,却还有人赚这种人血馒头。
  林安见宋三郎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用脚踢了踢他,“在想什么,还没要不是陪你去送信,咱们也不用遭这么一遭。”
  宋三郎却是沉默,笃然伸出手,将笔墨拉过来,提笔就写。
  “林安,如今百姓水深火热,竟还有人是这般做法,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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