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两个汉子虽然面色迟疑,但还是抓紧搬着大柱子。
  宋四柱悄悄往下看去,只见宋三源正希冀地往上瞧着,刚好对上宋四柱冰冷的眼。
  宋三源心里咯噔一下,大喊:“四柱!四柱!我是你三哥,三哥啊!”
  宋四柱冷然,突然一个踉跄,手中的柱子滑了出去,其余三人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少了宋四柱的支撑,柱子又粗重,一瞬间就脱了手,想再拉回来,可惜柱子圆溜溜的,只是摸到皮就又跑了。
  轰的一声,彻底坍塌成废墟。
  宋长建跪在废墟面前痛哭流涕,但又不敢大声喊出来,只能不住流泪。
  宋四柱站在一边,冷冷看着眼前的废墟。
  三哥,你好好走吧,怪就怪爹说漏了嘴。只要你死了,家里人才能有活路。
  宋老汉三人一直忙活到了天黑,大雪还继续下着,李村长也扶着扭伤的腰喘息不已,他努力了一天,也救出了几个人。
  看着满目疮痍的村子,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屋子被雪压塌的人家接下来该怎么活,总不能就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在外头冻死吧…
  更不可能借宿,自家粮食都不够吃,怎么会同意别人借宿。
  正想着,村长记起在村东头还有个村社,是当初为了存放收税的粮食而建起来的大屋,只有在征税的时候才会打开。
  觉得可行,当下便捂着腰出去挨家挨户通知,让人赶紧搬到村东头的屋舍去,等到雪灾过去了,再重建屋子。
  目前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村里人就算再舍不得自己家里被埋在下面的粮食,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当下便带着全身家当,浩浩荡荡地组着队伍一起往村社去。
  村社是用来临时安放粮食的,空间不够大,挤一挤也能勉强住下。
  村长看着这一堆人,新的问题又来了。
  人是安放好了,但粮食呢?
  没粮食,一样得死。
  想起自家的存粮也捉襟见肘,实在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供全村人吃,也只能叹着气。
  宋老汉三人踩着最后一抹光线回了家。
  看着自家好端端的屋子,心中无比庆幸当日修缮屋子的决策。
  宋老汉将外头的形势和家里人说了,摇摇头道:“死了不少人,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就算还有人被埋在下面,也不能继续救了。”
  不然,所有人都会被冻死。
  一家人唏嘘,也只能叹气。天灾下,老天存心不让人活命。
  *
  整个村子的人都挤在村社,但小小的屋子也难以容纳下这么多人,一时间村社里头各种味道交集,难闻得很。
  村长家的房子结实,并没有来村社住。
  一些人家在村社里头待了几个时辰,也忍不住了,在整个村的人眼睛下,想要拿出一些吃食出来解饿都困难,生怕被人抢了去。
  自家房子还没有完全塌了的,又起了心思想要回去住。
  但又担心全村人一起住在村社,县老爷和里正万一下发救济的粮食,他们不在这,分不到自家头上,那可不行。
  宁愿受点饿受点冻,但也不能让别人占尽便宜。
  村舍里也吵吵嚷嚷起来。
  第40章 抢地盘
  宋家二房的屋子也塌了,宋长建等人在着急救人的时候,冯翠花在挖粮食。
  回头一看人没了,冯翠花跳脚大骂了好一阵,才将人都扯过去继续挖。
  大雪肆虐纷飞,泥土和木头早已经被冻得冰冷,敲起来邦邦响,几人赤手空拳挖了好一会,才终于将所剩不多的粮食全都挖出来。
  李村长也已经来提醒过,让他们赶紧带上家当,往村舍去避一避。
  冯翠花没空搭理他,几人正小心翼翼将粮袋从废墟中拉出来,来不及高兴,就听到清脆的一声“撕拉”。
  低头一看,钱小芬扶着的那一边粮袋子被撕扯出了一个大口子。
  冯翠花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钱小芬着急,立马上手将粮袋给堵上,这才发现粮袋周围有一根尖利的木头,将袋子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一家人手忙脚乱将粮袋给拿出来,看到散落的粮食,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也不管掺不掺土,一捧捧全都装进新袋子里。
  终于忙完后,冯翠花喘着粗气,嗓子也跟着被冻得粗嘎,吼道:“钱小芬你个不中用的,浪费了多少粮食!”
  钱小芬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谁知道下面还有根木头横着呢,要是知道,我也不会……”
  “你还敢顶嘴!”
  钱小芬努力努嘴往后去,没说什么。
  折腾了这么久,冯翠花也累了,看着住了这么久的屋子成了一片废墟,心中也不是滋味。
  她想到李村长方才来过,让他们去村舍避一避,当即道:“不想冻死的话,赶紧走!去村舍!”
  一行几人赶忙往村舍的方向赶去。
  在天完全黑之前赶到了大门前。
  冯翠花推门而入,闻着村舍里头各种味道,捏着鼻子走进去,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空位置。
  她心里有气,都是一个村的,很多人也明知道她家房子也塌了,怎么不多留一块地方出来。
  冯翠花张嘴就想骂人,又想起自家现在在村里不讨好,这么多人在这,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将气咽下去。
  在村舍住的村里人看到冯翠花几人也来了,那捏着鼻子嫌弃无比四处乱转的样子,让几家长舌妇忍不住议论起来,也没人给他们好脸色。
  冯翠花看了半天,这村舍的地盘都已经被划分得干干净净,一丁点地方都不剩,根本没有挪地的余地。
  她思索片刻,锁定了一家只有一个半大的小娃子守着的地方,堆了笑走过去,顺带将身上所带的所有家当都往旁边一放。
  李小丫认出冯翠花,立即站起身来,护在自家的东西旁边,“这边地方我家已经占了,你还是到别处去吧。”
  冯翠花皮笑肉不笑,抬眼看她:“小丫,都是一村人,按理来说你还得叫我一声婶子呢,这话说的,这村舍里头不都没地儿了吗,我看了一圈,就你家占的地方大,就匀我们几个落脚的地方,小丫头片子肚量不要太小。”
  李小丫没有让步,放火烧山的时候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她可以听得很清楚,冯翠花一家都不是好人。
  她抬手指了指大门旁边的角落,“那还有地方,你们可以去。”
  冯翠花一看,大门关不严实,那角落潮湿冰冷,大片的雪花呼呼往里头飘。
  要是去那,基本就是给村里人免费挡风去的。
  冯翠花手下动作继续,‘嘁’了一声直接忽略李小丫的话,将锅碗瓢盆全都摆放出来。扭头看向还在一边的钱小芬和宋长建等人,沉了脸扯开嗓子就叫:
  “你们几个是没有脑子还是脚瘸了,还不快过来!”
  宋四柱背着全家的唯一一袋粮食,没说话,慢慢走了过去。
  冯翠花还在骂着,“都说你们这群废物,屋子塌了都不知道往外跑,被压在下面,怪得了谁!”
  她想到宋三源已经被压在废墟之下,救是肯定没法救了。
  再怎么样都是自己儿子,为了供他读书,砸了不少银子进去。他竟然弄出这样遭砍头的大罪,冯翠花心里也不是滋味。
  在宋三源跑回家后,她又是哭又是骂的,也不敢太大声,生怕被人发现。
  逃回来的宋三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早已经没了当初读书人潇洒儒雅的模样。
  他跪在地上不住打嘴巴子,“爹!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受了张县丞的蛊惑去干这种事啊!”
  宋三源涕泗横流:“说是去服役,就是被
  拉去矿上当黑工,儿子实在受不了了,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慢一步就会有人拿着鞭子抽…你们看…”
  说着,宋三源扯开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冯翠花就算是再心冷,看到自己儿子这样,也于心不忍。
  那天晚上,宋三源哭着磕头,流着鼻涕将所有都说了出来。
  在霜灾来临那天,大风肆虐,那些矿上的黑工本就对黑矿不把人当人的制度积怨已久,趁着大风混乱,那些官差没心思搭理他们,一群人打砸了大门,一窝蜂涌了出来。
  但官差很快就反应过来,带着猎犬围追堵截,很快就将逃跑的大多数人都抓了回去,只有零星几个头铁的往山上跑,后来还是寒风实在太大,刮得人耳膜轰鸣,官差作罢,这才逃过搜捕。
  宋三源也是成功逃出来的人之一。
  从那以后,宋三源就成了通缉犯,就算是霜灾肆虐,也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
  大顺律法有规定,服役者擅自出逃,被抓回去之后,服役年数再加十年。
  宋三源跌跌撞撞,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在他觉得自己要被冻死在山上的时候,找到了一个破庙。
  他急忙往破庙赶去,里面还有些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贡品,落满了灰尘,他狼吞虎咽将能吃的全都吃了,又蜷缩在一个不着风的角落,竟真的让他挨过那个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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