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家人匆匆驶着牛车离去。
老人躲在门后,亲眼瞧着牛车越走越远,这才叹着气走出来,早已经泪流满面。
恋恋不舍盯着牛车化为天边的一粒尘埃,直至不见。
末了,才流下一句哀叹:“三小姐,别怪老奴……”
“你好,丹小娘就好了。”
“这一趟之后,就忘了在朱家的所有吧,这样才对得起丹小娘。”
宋大郎驾着牛车,速度比来的时候加快了不少。朱秀儿担忧地频频看向宋大郎的伤腿。
宋大郎知晓秀儿心事,笑着:“无事,岳母的事要紧。”
朱秀儿握紧了宋大郎的手。
里正家在福满镇周边,离清溪镇有一段路,一家人赶紧赶慢,在正午的时候到达了里正家门前。
如今秋收已过,十里八乡不少挖了山货想要进城卖个好价钱的,都在这等着里正的通关文书。
但今日里正刚好被县太爷叫去问话了,恐怕得下午才能回来。
朱秀儿担心丹小娘,一听今日恐怕没机会进城,身子又有些软,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宋大郎连忙抱住朱秀儿,轻拍她的背:“秀娘不要担心,不就是等到下午么,没事,咱们有的是时间,就算是等到晚上也使得!娘子饿不饿,我今日出门带了馍馍,先垫垫肚子。”
朱秀儿流着泪,吃了一个馍馍,宋知江与宋知云也不哭不闹,挨着朱秀儿安慰她。
朱秀儿缓了好一会,看着两个乖巧的孩子,心头也安定不少。
两个小孩正是爱闹的年纪,看着娘亲不难过了,凑在一起玩着路边摘来的狗尾巴草。
玩腻了,就开始互相抽背对方的课业,谁答不上来,回去就得给对方一颗自己珍藏的果子。
三个小男孩这些天在山上采了不少野果子。一年到头长辈一直拘着家中小孩不准上山,就连山边边都不能去。好不容易挨到秋收,果子漫山遍野,总归是有些比较好吃甜嘴的,都各自珍藏起来了。
“见贤思齐焉的下一句是什么?”宋知云得意洋洋发问,他已经连续赢下三题了,这回他非得把江哥儿所有的私藏全都赢过来不可!
宋知江挠挠头,“呃…见不贤…见不贤…”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就是想不起来整句话是怎么样的,恨不得抓耳挠腮。
宋知云哈哈大笑,“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宋知江醍醐灌顶,随即目光又暗下来,“哼!”
他扑到朱秀儿怀里,“娘,弟弟欺负我!弟弟仗着自己背书比我快,就欺负我!”
宋知云不乐意了,哇哇大叫,“江哥儿,你想耍赖吗!”
宋知江不情不愿抬起头来,“我才不会耍赖呢,夫子说耍赖的人都不是君子,江哥儿是君子!”
朱秀儿拍拍儿子的脑袋,宋大郎听到这话也笑了,他当年也上过几年学堂,还记得一些论语的内容,当即兴致勃勃要加入。
“来,爹爹考你们一句。”宋大郎道,“有朋自远方来,下一句是什么?”
“不亦乐乎!”宋知江和宋知云抢答,“爹爹,这几句我们都背得滚瓜烂熟啦!”
宋大郎笑笑,“那解释一下,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宋知云抢先回答:“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远方来,不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吗?”
没抢到的在爹爹面前表现机会的宋知江急得团团转,“不行,弟弟嘴太快了,爹爹你再多问我一句。”
宋大郎作思考状,“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何解?”
宋知江一听是自己会的,昂首挺胸开口:“人家对我的学问和道德不了解,我却不恼怒,不也是道德修养高的人吗?”
宋大郎欣慰笑起来,“答对了!等会爹爹带你们吃胡饼去。”
两人高兴的连蹦三尺,“耶,吃胡饼去咯。”
“爹爹,能不能多买两个,给小姑和文哥儿也带回去。”
宋大郎笑着摸摸两个儿子的脑袋,“那必须的。”
朱秀儿眼神也柔和下来。夫君明事理,永远将自己的事放在第一位,两个儿子也都灵动上进,家里和睦,她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那日才遇到了宋大郎。
他们没注意到,在里正家门口等着的人群中,一双怨毒的三角眼死死盯着他们。
宋四柱听到孩童清脆的玩闹笑声,偏头看过去,发现是大房那边的堂哥,再看向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娃,灵动乖巧,笑起来让人心都软了。
“娘,是大房那边。”宋四柱犹豫着,“听说那日大堂哥被抬下山后,被狼咬伤了一条腿,如今走路都不太利索了,我想……”
“你想去做什么!”冯翠花阻止他,由于声音太大,惹的周围都人都纷纷看过来,她只能压低了声音道:“凭什么同样是进山,宋大郎被狼咬了一口还能活着,我的二河却只能躺在床上!”
“这世道本就是不公的,你那死鬼爷爷也是不公的,要不是当年他非偏袒大房一家,咱们哪用出人去服兵役,害得你大哥尸骨无存!”
“你个偏心的白眼狼,还想去过问他们一家,你敢去,我打断你的腿!”
宋四柱被骂得抬不起头,当年大哥去服兵役一事,他还在孩童时期,尚且还有一些印象。
只记得当年官府是按照薄子下来抓人服兵役的。后来长大了些,听村里人说起那场浩浩荡荡的抓壮丁,据说当年还在任的县太爷也不舍得让老实庄稼人平白去丢命,薄子上的都是十里八乡的一些人嫌狗憎的无赖。
他大哥就是其中一个。
日日在村子里偷鸡摸狗,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后来不知道从哪染上了赌,出门几天音讯全无,家里人都以为他再也不回来了。
突然有一天他输得只剩一件里衣,疯疯癫癫地回来翻箱倒柜,要找银子去赌,还说这一次一定将本钱全都赢回来。
爷和奶被气得卧床不起。
最后服兵役的官差下来抓人,二房知道是宋大海要去服役,哭爹喊娘闹了好几天,爷爷受不住,毕竟再怎么样都是自己的儿子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想了个法子,抽签决定,抽到谁,谁就去。
第一次是宋大海抽到,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又再抽一次,还是他。
最后宋大海还是被官差抓走了。
至此他们二房彻底和大房撕破了脸,这些年没少吵闹。本来大房那边也不怎么理会他们二房无休无止的诋毁谩骂,自从柳雪梅进门之后,听说了其中的原委,他娘冯翠花每次去闹,柳雪梅都以更加泼辣的方式百倍偿还回来。
不仅如此,次次闹得整个稻香村人尽皆知,眼看着就要收不了场,冯翠花才消停下来,也有好些年没去过村尾。
……
宋四柱没读过几年书,当初被夫子赶回家之后,就一直干农活。只知道娘非常恨大房一家,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手上拿着沉甸甸的山鸡也变得烫手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日头偏西,里正匆匆赶回来时,只见一群村民等在自家门口,
个个手上肩上都没有闲着,都想进城卖些山货。
有人喊起来,“里正老爷哟,您终于是回来了,咱们都在这等了一天了,就等着您呐!”
里正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回应,“最近秋收结束,事情比较多,还请各位见谅。”
说着,立马给每个人办理进城的文书。每个人都要交一个铜板,进城文书是一个月内有效,要是时间过了的话,还得重新补办。
朱秀儿这些年靠着卖绣品攒下不少钱,虽说大都充了公,自己也留有一些体己钱的。看两个乖巧的儿子,一狠心,从兜里掏出四枚铜钱递过去,“麻烦了。”
里正看他们一眼,将通关文书上的信息填好,盖好章。
宋大郎拿着文书,上了牛车正想要挥鞭,就被一个大婶给拉住了。
那位大婶眼里精光闪烁,上下扫视:“哎哟,这位郎君这是要去县城吧,巧了不是,刚好顺路,老婆子腿脚不便,不如就当个好人,载我一程。”
宋大郎皱起眉头:“实在不好意思,家中有急事,不便载人。”
婶子原本乐呵呵的脸瞬间耷拉下来,“什么意思?我看你家这牛车地方大得很,就算是再载个十个八个人的都不成问题,这么小心眼,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王媒婆,以后你们家孩子的亲事……”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喊道:“王媒婆,人家出门都能坐牛车,这样的人家,咱们哪里高攀得起哟…”
王媒婆也来了底气,竖眉横飞,“你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儿郎?”
宋大郎懒得看她,将两个儿子抱上板车就要走,王媒婆喊起来,“不能走,今儿个你们必须顺带给我捎过去!不然你们家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宋大郎闻言也停住手中的动作,将被狼咬过的腿上的伤疤露出来,灿灿一笑,“婶子可要看清楚了,我家中有急事,等会可是要走山路的,这是狼咬下来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