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想到适愿,他又垂下了眸子,那么小的虫崽,被独自扔到冰封雪盖的极北之境里,又怎么活得下去?也难怪他穿过来了。
  尽管这是在虫族世界,凌洲还是真心为那个早殇的小皇子和那位传奇的亲王殿下感到不值。
  “哎呀,适愿好不容易回来了,快别站着了,”艾瑟满脸慈爱地看着凌洲,“伯恩,快拿把椅子给二殿下。”
  “是,君后。”雄虫行了个礼,转身拿了把椅子放到凌洲身后。
  “谢君后。”凌洲微微俯身,又轻声对伯恩说:“多谢。”
  伯恩不言不语,退到柱子边站着。
  凌洲缓缓坐下,虫皇终于开口:“祈魂归来,依礼当赐,想要什么?”只字不提刚刚的事。
  凌洲垂眸,起身对着虫皇行礼:“请雌父下令,准许第一军少将霍勒与盖德克·兰兹离婚。”
  “哦?你看上他了?”虫皇漫不经心道。
  这是什么虫言虫语,思维真是简单粗暴,凌洲没忍住在心里吐槽。
  他面色依然未变,拿出在路上就准备好的说辞:“不是,雌父,堤摩异兽虽已歼灭,但仍有众多异兽部群对我们虎视眈眈。霍勒少将能力出众,实力公认,有他在,第一军必能如虎添翼。”
  “可就算不离婚,霍勒少将也能在军队任职啊。”艾瑟笑眯眯地看着凌洲。
  凌洲没有说话,凭他对原书的了解,他知道虫皇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虫皇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好了,说了依礼当赐,伯恩。”
  “是,陛下。”伯恩转身走了出去。
  艾瑟见状,勉强笑了笑。
  “谢雌父。”凌洲低下头,微微一笑。
  “既然回来了,就和罗普一样进入议阁内庭,你的位置空缺很久了。”
  “是,雌父。”凌洲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好了,回去吧。”虫皇摆摆手,不再看凌洲。
  “是。”
  ……
  凌洲拖着半死不活的步伐走出前庭,一抬眼就看见静静立在飞行器旁的笔直身影。
  凌洲顿感热泪盈眶,飞奔着就扑了过去:“上将——”
  萨岱霍斯眼看着凌洲飞扑过来,下意识伸手准备接住——
  凌洲残存的理智在此刻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刹车,让凌洲堪堪停在了萨岱霍斯面前。
  “……”
  “……”
  相顾无言,唯有梯十阶。
  凌洲低着头,像个鸵鸟一样默默地爬上了飞行器,又像个鹌鹑一样蜷缩在窗边的座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啊,真美。
  萨岱霍斯蜷了蜷手指,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悄无声息地登上飞行器,神情严肃地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
  智能光屏喜滋滋地冒出来,偷偷看了看文件……
  它好想哭,不是已经更新过了嘛,为什么还是参不透其中的奥妙?
  它又偷偷窥了眼表情依然很凝重的上将,看来曼斯勒安又出新密码了。
  小光屏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不行,我要紧跟上将的步伐。它神情肃穆地想了想,嗯,又该找工程师伯伯更新自己了。
  ……
  凌洲看着看着,又感觉自己忘了些什么,因着上次那令人难忘的经历,他决定仔细回想一下。
  上将,祭司,虫皇,盖德克,霍勒……
  哦吼。
  他记得,霍勒当时昏迷在地,他长出翅翼,然后,房子炸了。
  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起身看向萨岱霍斯。
  完了完了,不会婚离了,人没了吧?
  盯着半小时没翻页的训练报告的萨岱霍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雄主,怎么了?”
  “上将,霍勒……”还在吗,凌洲生是没敢说这话。
  “我让阿弗列带去军区医院了。”萨岱霍斯猜到他未尽的话语,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噢,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凌洲蓦地一顿,谁带去了?阿弗列带去了?
  凌洲又猛得抬头。
  阿弗列,萨岱霍斯心腹,第一军中将,实力超群,性格有些孩子气,雄主是兰兹家旁支,两人感情甚笃,令人艳羡。凌洲不那么委婉地说就是,实力超群的爱情虫。虽然他作为萨岱霍斯的心腹,凌洲非常想信任他,但是前车之鉴太过惨烈,凌洲觉得这事还有待商榷。
  “别担心,雄主,”萨岱霍斯仿佛未卜先知,“之前是因为亚维突然心悸,阿弗列一时慌乱才遗失了光脑,我已经训过他了。”
  “……怎么训的?”凌洲小心翼翼地问道。
  “上将取消了中将三年的假期,说以后光脑在,虫在,光脑不在,”智能光屏终于找到机会向雄主人介绍自己,异常兴奋,“未来十年的假期就都没有了咯。”
  “……”
  凌洲看着萨岱霍斯:“好毒。”
  凌洲看着智能光屏:“你谁?”
  萨岱霍斯:“……”
  智能光屏:“……”好凶嘤。
  智能光屏委委屈屈地闪了闪屏幕:“雄主……”
  “啪。”萨岱霍斯抬手关了光屏:“晚安,雄主。”说完便率先下了飞行器,径直走回家中。
  凌洲无言地看着萨岱霍斯颇有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啧。”真不坦诚。
  想了想觉得不够,又啧了一声。
  啊,舒坦。
  凌洲美滋滋地下了飞行器。
  ……
  是夜,曼斯勒安的星空依旧群星闪烁。
  房间昏暗,只有一排窗灯闪着微弱的光,凌洲坐在沙发上,双手合拳放在膝盖上。没擦的头发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在特制的地板上汇成了一小摊。
  凌洲没空管那摊水,他的手不得不一起握着,他的手在发抖。
  不,应该说,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背后的灼热在寂静的夜中似乎仍然留存,他怎么可能……有翅翼?他怎么可能……有精神力?
  虫族可以感应到同族的精神力,以此来区分性别。
  难怪,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不对劲,他还以为是自己隐藏得很好,原来,凌洲弯下腰,将额头抵在手指关节处,原来,根本就是因为他有精神力。
  白天的事仿佛突破了桎梏一样,凌洲从那时起,就感受到了体内存在着的,流动着的,被称为精神力的东西。
  他只觉得脑子里的线纷乱冗杂,摸不透,也理不清。
  这个世界,这本书……
  对了,这本书。
  凌洲倏地抬起头来,被北地冻住的脑子在此刻终于解冻——
  凌长云同志在他十二岁那年离了婚,小小年纪的他在大雨夜哭着跑出去找妈妈,如小说情节一般被迎面驶来的汽车撞飞出去。幼年的身体经受不住巨大的刺激和连日的高烧,在他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靠着父亲的讲述,零零散散地拼接起失去的童年。
  凌洲直起身,后来,眼见着儿子愈发沉默,为了逗他开心,老同志亲自操刀,哦,持笔,为他写下了一本名为《曼斯勒安》的虫族小说。
  凌洲闭上眼,但很明显,连月出差的工作并不足以支撑老同志一口气写完这本书。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一本书,凌长云断断续续地写了十二年,凌洲也就断断续续地看了十二年。
  凌洲仰起头,所以,书是老同志写的,世界是老同志构造的,人是老同志描绘的……这里崇尚虫神,虫神掌管一切——
  凌洲倏地睁开眼,回想凌长云同志那自恋又骚包的性格,凌洲真相了:虫神就是凌长云自己!
  怪不得,适愿·温森特纳去北地祈魂了十二年,虫皇的发色也是金的,还有那什么突然冒出的翅翼和精神力,根本就是书里的世界活了,而凌长云同志写的又太造孽,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派了个水晶把他这个儿子拉了进来补老同志的窟窿!
  仿佛是印证他的想法一般,旁边放着的水晶也闪了闪。
  凌洲拿起水晶,这是在面见虫皇的路上,他豁出去面子,厚着脸皮问萨岱霍斯要回来的。凌洲一回想起萨岱霍斯当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就忍不住臊得脸红……
  凌洲揉了揉额角,揉去那些跑马的想法。
  所以,他只有像写书一样,让这个世界有一个完美的大结局,才可能回去。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是完美的大结局?什么是结局?这个世界有血有肉有独立意识,怎么可能会结局?不会结局他又怎么回去?
  凌洲真心觉得,真真心心的觉得,凌长云同志真是一个专坑儿子的好父亲。
  凌洲站了起来,走到床边,直挺挺地倒下去。
  人生太苦,何以解忧,唯有上将……
  凌洲吓得从床上弹起来,不不不,看来他的脑子还没有解冻。
  凌洲又躺下去,何以解忧,唯有……
  凌洲再次坐起来,纷杂毛线中又一条线猛得弹了出来,仿佛一瞬之间,所有的事情都连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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