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吴越摇摇头:“不知。”
  “禁军向来只认令牌,不得多问。陛下是否真的下了密旨无从得知,全凭郑元一人之言。”
  沈翾沉默片刻,缓缓问道:“冯时突然回京所为何事?”
  吴越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寻找其他弟兄的下落,后来无意中发现,当年林家小少爷的尸骨存有蹊跷,极有可能人还活着。”
  “冯时便回京寻找林公子的下落,没想到却暴露了行踪。”
  南桑眸色幽深一沉,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沈翾思忖片刻,沉声道:“两位先在明月楼住下,一切从长计议。”
  罗二和吴越躬身道:“一切听从大将军安排。”
  南桑和明烛留在明月楼,沈翾独自回到将军府。
  夜已深,淡淡月色下偶闻几声虫鸣蛙叫。
  沈翾一路思绪万千,多年来的猜想得到证实,却并无如释重负之感。
  季寒,郑元,孟少忠,在这盛国,如此奸佞还有多少?
  皇帝昏庸,奸臣当道。
  这便是他沈家拼死守护的朝廷吗?
  沈翾脑中一片混乱,心绪不宁地踏进大门。
  一抬头,便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踩着脚下的影子。
  发尾摇摆,衣角轻扬。
  心头阴翳忽而散开。
  沈翾慢步朝叶川遥走去,未等身前之人反应,便抬手将人抱进怀里。
  手臂缓缓收紧,便再也舍不得放开。
  第44章
  夜幕下缱绻暗涌。
  叶川遥还未抬头, 整个人就被扣进怀里,紧紧相依。
  鼻尖自沈翾紧绷的脖颈旁轻擦而过,缓缓生出一片灼热。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叶川遥有些措手不及, 恍然怔住。
  心跳到了胸口,震耳欲聋。
  沈翾将头埋在他肩上,一言不发。仿佛只是累了, 寻一个依偎之处。
  许久后,叶川遥才隐约察觉到身前的人情绪不对。
  他抬了抬手, 缓缓将人回抱住, 轻声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翾并未回答,也未抬头。
  须臾后, 才哑着嗓音低声问:“阿遥, 你可曾有过后悔的事?”
  叶川遥目光一顿, 思绪有瞬间游离。
  他望向前方屋檐下摇摇晃晃的灯笼, 轻轻嗯了声:“有。”
  那日在大理寺外,若知那是最后一面, 他合该上前同他说句话的。
  哪怕只道一声再见,便也能了无遗憾吧。
  前尘已过, 如大梦一场。
  如今沈翾就在眼前, 比起后悔, 他更想珍视当下。
  “往事如烟,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我们总要往前看。”叶川遥道。
  沈翾顿了顿,缓缓道:“这些年我常在想, 那日若我再快些,若我半路不曾停下歇息,若我早一些去接应, 会不会一切就不会发生?”
  “父亲不会战死,陵川不会破城,所有人都不必枉死……”
  叶川遥鼻尖一酸,泪花倏地模糊了双眼。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沈翾的只言片语中,他还是大概猜出了几分。
  沈翾在自责。
  杀伐冷肃的大将军,虽所向披靡,位高权重,却一直活在悔恨和自责之中,无一日安宁。
  叶川遥心中一阵酸楚,满是心疼。
  “不是你的错。”
  他轻轻蹭了蹭沈翾的侧脸,一字一顿轻声道:“将军,这一切并非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年少征战,收复失地,你并不亏欠这天下什么。”
  “是大盛欠你。”
  沈翾缓缓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深了些。
  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大将军,而只是一个历经风雪,满身伤痕的普通人。
  一个被困在过往的满目疮痍里,独自忍受煎熬的可怜人。
  叶川遥任由身前的人抱着,两颗紧贴的心有力地跳动着。
  许久后,沈翾才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波涛渐渐退下,又复往日平静。
  轻舒一口气道: “走吧,送你回房。”
  叶川遥抬头看向面前之人,见他面色如常,神情淡淡,好似方才的失控不过只是一场错觉。
  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好像……还是更喜欢方才那个趴在他肩上的人。
  一个真实的沈怀清,而非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叶川遥眨眨眼,咧着嘴笑着道:“将军抱够了吗,没抱够其实可以多抱一会儿的,不必客气!”
  沈翾轻笑一声,抬脚先行。
  叶川遥跟上去,发尾摇晃着在他身旁继续道:“真的,我把肩膀借给你,想靠多久靠多久,不收你银子!”
  “你若心里还是难受,要不我给你唱个曲儿吧?”
  “你想听什么,扬州慢?清平乐?”
  沈翾眸色淡淡,心里的郁结却没来由地散了几分。
  唇角微弯道:“那就……扬州慢吧。”
  “哦,你喜欢听这个啊?”叶川遥眯眼笑笑:“可惜这两个我都不会。”
  沈翾侧眸:“……”
  见他一脸的无奈,叶川遥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挪着步子,思忖着道:“要不我给将军讲一段话本吧!”
  “说从前啊,有个世家老爷,过腻了酒肉池林的日子,便寻了个山头,隐居去了。”
  “谁曾想,在山里竟遇见……”
  沈翾一边负手慢步前行,一边无声轻笑。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清脆的嗓音将这无边黑夜都驱散开,只剩满目清明。
  他侧眸朝身旁之人望去。
  月色正好,月下之人明眸似水,秋波流转间惊艳一世红尘。
  ……
  明月楼上,南桑和明烛曲膝而坐,于苍穹之下对饮。
  南桑单手握着酒坛,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仰头望向头顶繁星闪烁。
  流畅的侧脸拉起紧绷的弧度,眉眼弯了弯道:“许久未见这样美的月色了。”
  明烛跟着抬头望去,脸上露出笑意:“是你望天望得少了。”
  “月色明明从未变过。”
  “是啊,” 南桑笑笑,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唯有这苍穹却亘古不变,当真薄情。”
  明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还有我,有将军,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只要有我们在,就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南桑看向他,沉声问:“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什么?”明烛仰头往口中灌了一大口冷酒,不以为意地笑道:
  “你是罪臣之子也好,天潢贵胄也罢,于我而言,你只是我明烛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这世上,也唯有你和将军能值得我以命相交。”
  八年前,将军将满身是血的南桑带回府。
  那时的南桑瘦削羸弱,十二三岁的年纪,却一身戾气,幽深的眼底仿佛随时就要吃人。
  府里的下人都不敢上前,只有明烛不怕他。
  南桑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人,明烛便日日去找他说话,逗他生气。
  南桑赶不走人,便只好由着他去。
  再后来,两人渐渐熟悉,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却唯独对身世闭口不提。
  南桑不说,明烛便也不问。
  如今所有的线索串起来,从八年前的孤儿,到密室里林大人一家的牌位,再到今日南桑的反常。
  明烛又岂会猜不出他的身世。
  只是这些,他从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南桑这个人。
  南桑笑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感动自是有的。
  但……
  不由地苦笑一声。
  见南桑眼底闪烁,明烛拿肩膀碰了碰他,抬了抬下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南桑无奈嗯了声。
  顿了顿,忽然问:“听说世子来了陵川,他和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明烛笑着道,“自然是两情相悦,不分你我喽!”
  语气十分笃定。
  南桑抬眼,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明烛向后仰了仰身子,得意道:“你没见过世子,等你瞧见他们两个在一起时的样子,自然就清楚了。”
  “我还从未见将军对谁如此温柔过。眼里像藏了星辰,只为一人而亮。”
  “是吗?”南桑轻声道。
  “倒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对啊,我跟你说,他们两个……”
  明烛兴奋地转过头看向身侧,却话音一顿,恍然愣住。
  俊朗的面容之上,那双黑眸明亮深邃,漫出无尽柔光。
  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那双无比熟悉的眼里。
  明烛一时怔在那,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
  呼吸乱了分寸,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南桑看他的眼神,为何同将军看世子的眼神一样……
  见他一脸错愕,南桑低头轻笑一下,转过头不再看他,仰头兀自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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