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的……翾哥哥。”
  沈翾心下一动, 喉结轻轻滚了滚。
  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眉眼弯弯的人身上, 看着那双美目中的无限缱绻。
  水波流转, 让人难抵沦陷。
  又是这个眼神。
  明明心里藏着别人,却总是用这副目光看他。
  同桌几人听叶川遥如此说, 纷纷起身朝沈翾见礼:“见过兄长!”
  端的一个尊敬有礼。
  “……”
  沈翾并未应声,垂眼看着叶川遥, 嗓音清冷道:“还能走吗?”
  叶川遥看着眼前神色淡淡的人,眨眨眼,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低声喃喃道:“腿软,走不了。”
  “……”
  沈翾深深地叹口气,走近些将人半抱着扶起来。
  叶川遥随着力道站起身,双手攀在沈翾的手臂上,回头冲同桌几人笑着道:“各位兄台,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好好喝个痛快!”
  “好,我等与叶兄实在投缘,下次一定不醉不归!”
  “嗯,不醉不归!”叶川遥眯着眼没心没肺道。
  好一个不醉不归。
  沈翾漫不经心地朝几人瞥过去,眼神里仿佛带着寒冰。
  几人不禁瑟瑟道:“叶兄,兄长,慢走…”
  沈翾抬手揽上叶川遥的腰,冷着脸将人带走。
  几位青年站在原地松了口气,忍不住摇头道:“这两兄弟的相貌皆如此的俊逸绝伦,怎么性子却大相径庭?”
  另一人笑道:“哎,长兄嘛,自然是要威严些。不过这位哥哥看上去也是个极疼爱弟弟的,不然也养不出叶兄这样明媚的性子……”
  沈翾方才是一个人骑马来的,这会儿带着个醉鬼,马自然是骑不成了。
  冷月给南桑传完信,见沈翾扶着人出门,立即让人去备了马车。
  她此前并未见过叶川遥,这会儿见沈翾对他如此照顾,甚觉新鲜,遂试探着问:“主子,这位公子是?”
  沈翾将人扶上马车,漫不经心道:“楼里捡的醉猫。”
  叶川遥:“……”
  他才没醉,且清醒着呢。
  冷月没有再问,目送着马车缓缓而去。
  等下次见了明烛,她定要好好打听打听……
  狭窄的马车内,叶川遥靠着软枕,半眯着眼看向对面的人。
  沈翾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依旧深沉,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其实关于沈翾这个人,他所知道的大部分过往皆是出自父亲口中。
  除却那些英勇事迹,他并未真正地了解过他。
  这段时间沈翾对他照顾有加,甚至可以称得上百般纵容,那些柔情让叶川遥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但如今想想,会不会他对旁的人也那样好?
  又或许,沈翾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弟弟,会照顾,会护着,却不想探究他的过往,不在乎他心底有没有心悦之人……
  可若如此,从前那些相处又算什么?
  那些克制的情动,那些肌肤之亲,难道都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吗?
  马车内一片安静,只有车轮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叶川遥心绪烦杂,方才本想借着醉酒撩拨一二,这会儿却没了兴致,干脆闭了眼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闻沈翾沉声开口:“这么晚,为何一个人出来饮酒?”
  叶川遥闻言缓缓睁开眼,将头侧了侧,一双清眸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漫不经心道:“一个人在府里待着无聊,就出来走走。”
  沈翾看向他,见他眼底落寞明显,顿了顿问:“心里憋闷?”
  难道是因为今日同郡主提起了伤心事,所以才难过……
  那个人……就这么重要?
  “没有,”叶川遥靠在车窗旁,淡淡道,“原本只想去明月楼瞧瞧热闹,没曾想碰见几个有趣的人,就多喝了几杯。”
  沈翾抬眼幽声道:“世子在此处人生地不熟,还是少跟不相识的人来往。”
  “连对方身份都不知晓,就敢毫无防备地喝醉……”
  “我没醉。”叶川遥下意识反驳道。
  抿着唇,低着眉,瞧着有一丝委屈。
  沈翾心底一软,到了嘴边的说教又压了回去。
  过了须臾,才慢条斯理道:“下次出门,叫几个人跟着。”
  叶川遥转过头,看向他,抿着唇问:“将军呢,这么晚,又去那明月楼做什么?”
  “见个老朋友。”沈翾沉声道。
  老朋友……
  哼,叫的够亲的。
  叶川遥眨眨眼,犹豫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是方才……送你出来的那位貌美的女子吗?”
  “不是。”沈翾若有所思道。
  罗二所言恐牵连甚广,兹事体大,还是莫要将阿遥牵连进来为好。
  见沈翾不愿说,叶川遥冷哼一声:“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没想知道。”
  沈翾的喉结轻轻滚了滚,最后轻叹一声,柔声道:“回去早些歇息吧。”
  叶川遥闭上眼,懒得再看他……
  三日后,南桑和明烛抵达明月楼。
  明烛已将宜州刺史案的相关证据呈交御史台。
  听闻沈翾急召南桑前往陵川,他担心出了什么大事,便又同南桑一道返回。
  罗二并未食言,竟果真将吴越带了来。
  吴越已至不惑之年,加之这些年颠沛流离,脸上尽显沧桑之态。
  当年的三千禁军副统领,何等风光,如今却只能叹一声物是人非。
  吴越见了沈翾,打量半刻,轻轻笑道:“将军和少时变了许多。”
  他还在禁军时沈翾年纪尚小,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沈翾淡淡一笑:“三年前我得了吴统领的死讯,还惋惜英雄薄命。”
  “想我沈某自诩聪明,原也有被人愚弄的一天。”
  吴越笑笑:“将军莫怪,吴某也是逼不得已,才假死而后生。否则也等不到今日与将军相见。”
  沈翾点点头,眼底沉了沉道:“当年之事,还请吴统领如实相告。”
  吴越深吸一口气,应声道:“好。”
  他缓缓坐下,将往事娓娓道来。
  “那年北渊南侵,陵川战事吃紧,又逢天灾不断,兵部和户部好不容易筹齐粮草,由兵部尚书林征带着粮队赶赴前线。”
  “可刚行了一日,我和禁军其他二十几名弟兄便接到郑统领的密令。”
  当时的禁军统领,便是如今的大理寺卿郑元,郑贵妃的亲哥哥,六皇子季寒的亲舅舅。
  “郑统领说,沈将军消极抗敌,拖延战事,有通敌嫌疑。陛下下了密旨,要我们将送粮车队秘密拦下。”
  沈翾静静地听着,面色未变,只有漆黑的眼底藏着惊涛骇浪。
  “皇命难为,我虽觉得蹊跷却也只能照做。”
  “本以为只须将车队拦下便可,谁知到了地方,郑元竟下令将所有运粮官兵就地斩杀,还谎称我等是飞龙寨的匪寇,只留下林大人一个活口!”
  吴越停顿一下,叹声道:“后来的事,将军应当知晓。林大人回京上报此事,陛下勃然大怒,将其一家满门抄斩。”
  “又派三千禁军连夜将飞龙寨悉数剿灭。”
  南桑眉头紧蹙,眼底猩红一片。
  他已两日两夜未曾阖眼,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明烛察觉他的反常,抬手按在南桑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安抚地捏了捏。
  南桑侧眸看向明烛,瞥见他眼里的关切,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明烛看向吴越,幽声问道:“所以事后你们销声匿迹,是郑元怕东窗事发,才将你们全部调离京中?”
  “不错,”吴越点头道,“此事一出,我和弟兄们心里清楚,这京城我们是待不下去了。想着调去郡县做个寻常衙役倒也不错,至少不必再刀尖搏命。”
  “却没想到刚出京城,我等就遭人暗杀。”
  在座的几人互相看看,眼中皆露出惊诧之色。
  禁军乃皇帝亲兵,光天化日之下追杀禁军,实乃骇人听闻。
  吴越哽咽道:“二十多个兄弟,陆陆续续皆没了音讯。”
  “我先是逃到江州,后来又去了宜州,再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与罗二爷相识,又遇见侥幸逃过一劫的冯时。”
  “这些年,我们辗转多地,艰难度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枉死的弟兄们报仇!”
  几人听完沉默须臾,心中愤慨无处宣泄。
  没想到,这竟是一场如此浩大又部署周密的阴谋。
  而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除掉沈家。
  陵川数十万百姓,壹字军几万将士,飞龙寨上千弟兄,还有林尚书一家……
  幕后之人不惜用这些人的性命做陪葬,竟只为了除掉一个沈家。
  丧心病狂不过尔尔。
  明烛蹙眉,自言自语道:“这幕后之人,究竟是郑元,还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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