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桑也缓缓转头,“不用了,他不会再来了。以后都不会了。”
  听桑总这样说,助理有些懵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虽然他不清楚桑总是怎么让那个人“不会再来了”,又为何笃定他“以后都不会了”,但他只是个助理,听着就是,对于上司的私事还是不要有过多好奇心。
  原本林肯先生似乎有事找桑总,但一直没见到人,就先走了,所以桑总只用和他们成安的员工一起庆下功。
  先前成安还有人对他不信服,认为他年纪小,不当事,这一次拍卖会足以让消除绝大多数的成安员工对他的质疑。
  然而桑总似乎不是很开心。
  他们去了当地有名的一家餐馆,因为成安员工众多,桑总直接包下了店,吃着吃着店里的灯光变得绚丽,音乐变得摇滚,估计是哪几个员工干的。
  但桑总始终没有露出笑容,无论大家敬了他多少酒,说了他多少好话。
  助理暗自揣测,难道是那位先生的离去让桑总心里不愉快了?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一猜想,先前桑总和那个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并不作假,那个人的离开,桑总应该高兴才是。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本该意气风发的桑也沉默不安?
  助理猜不透,只好和其他员工一起吃吃喝喝。突然,他的手机弹出来一条社媒的消息,上面贴着一个火红的“爆”字。
  “心叶美妆被数位大博主联合爆出出口转内销、价格持续抬高、饥饿营销搅乱市场等乱象,更有高层不端行为遭到内涵,速来吃瓜!”
  成安的员工也有人看见了,纷纷开始讨论。
  助理不是成安的助理,而是桑也的助理,他知道这一美妆品牌也是桑也的资产,心里跳了一下,连忙和其他员工说有点事,转身跑去找桑也。
  “桑总,可能出事了……”
  第37章
  相召南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在雨天的圣劳伦斯游荡了一周, 又是怎么被相民的人压着回了国。
  他只知道还在圣劳伦斯那一周,铺天盖地都是桑也的讯息。
  不是成安拍卖会新人画家拍出天价,就是心叶美妆成天挂在热搜榜单上。
  仿佛创世纪里的洪水在发现相召南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混蛋之后如约降下。
  他一直都清楚以桑也的长相, 身材, 才能, 只要给他一个出世的机会, 必然能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会为之动容。
  这一点他在六年前的赛场上早已体会过。
  所以在桑也心甘情愿为他安居于室的时候,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个omega的自甘堕落的崇拜, 情热期时匍匐在他脚下的人抬起一双水盈的眼眸,清澈动情的眸里只有他一人, 让他产生了吊诡的餍足感。尽管事后他又为omega顶着那个人的脸做出雌伏于人这种毫无尊严的事感到后怒。
  而在桑也出门招摇时控制不住地生气, 愤懑,甚至迁怒于桑也, 因为他知道这样一个人出门就会被无数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这段时间的变故太多, 多到相召南产生了一种错乱感,其实桑也根本没有走,是他忙得头脑不清臆想出来的。其实桑也也没有剜去腺体, 他那么怕疼,稍稍用力一点就要哼哼唧唧地掉眼泪, 怎么可能愿意冒这么大风险剜去腺体就为了摆脱他呢。
  不。
  不是的。
  他在想什么?
  桑也怎么可能想要摆脱他?!
  明明桑也满心满眼都是他。
  不, 也不对。
  桑也离不开他是因为生病, 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信息素依赖症, 就是它把桑也变得恭顺卑微, 变得失去尊严,变得可悲可怖!
  桑也又不爱他。
  没了腺体,没了疾症, 想要摆脱他不是理所当然吗?不是和他一直以来所料想的完全一致吗?
  然而等相召南再一次加班晕倒在办公室被第二天上班的助理送去医院醒来后,他坐在白得寂静的病房里,发现了和看似有条有理的逻辑相悖的一点。
  如果桑也对他没有感情,为什么要亲自下厨,那么娇气还总是为了做饭受伤,为什么被他言语诋毁那么多次还愿意在情热期外让他尽兴,他哭得那么惨,他很痛苦,不是吗,为什么要用他绘画的金贵的手去做一些看似无所谓的东西,明明可以用钱解决,却还要花费那么多时间。
  他不敢细想。
  每一次回顾,他的头都像被重锤敲击一般阵痛,那重锤是他曾说出的字字句句,是他所做出的一举一动。
  桑也对他有感情。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那么明显,那么张扬的爱,为什么他会看不见?相召南手臂细细抖动,他被蒙骗了。
  可是,深爱着他的桑也,为什么会一夜之间离他而去?头也不回,走得痛快。
  桑也变回了他期待的样子,自由勃发,举世瞩目,哪里都好,就是不爱他。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相召南屏息,享受着无法呼吸带来的清醒感。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抽丝剥茧地从过往的点点滴滴发现一丝端倪。
  他沉溺在窒息的感受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打开门,冲了进来,扣着他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大口呼吸。
  “想啥呢脸都憋青紫了,脑子有病就去看心理科精神科,别死在我们院了。”
  相召南有些尴尬地回过神来。
  他脑子当然没病,不需要去看。相反他认为自己的举措十分合理,因为他在那几分钟内的确发现了端倪。
  七夕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桑也变成那样。
  他得弄清楚。
  相召南再一次回到了华润湾。
  他潜意识里拒绝回到这里。
  有些杀人犯会回到现场,一些是因为心里变态,出于欣赏杰作的目的返回现场,一些是因为胆小,冲动杀人离开之后,沉默,惊恐,最后惶惶,于是回到现场反复确认没有暴露自己的证据。
  但更多的是逃离,逃得越远越好。一个不说有良知,但凡有善恶认知的人都知道杀人却非善事,自己会受到惩罚,而作案现场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呈堂罪证,长着无形的眼睛,记录下杀人犯的恶行,紧紧凝视着他,令他畏惧。
  相召南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
  打开房门,他感到一种无从下足的拥挤感。所有的家具都伸着利爪想要从他身上拆得一片生肉,波斯地毯宛如流动的河流,扭曲着身体向他涌来,如同胃囊包裹食物一样要把他包裹起来,用自己的酸液将他腐蚀掉,水晶吊灯在无风的室内摇晃着,投下一片浓黑阴影,舞动着攀附他的皮鞋和西裤,贴墙的黑灰色装饰柜脱离了墙面,迈着大步走到他面前,晃动着身躯似乎马上就要像地震引起的坍圮一样将他淹没,砸烂他的头颅和脊骨。
  密密麻麻是叫声:“你杀死了他!”
  相召南捂着头,弓腰捶打了好几分钟,才把那嚷叫的声音从大脑中打出去。
  最后他强行直起身来,恍若无事发生,如果不是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死气,或许没人能发现他的异样。
  他直接推开书房的门,迈着沉重的步伐,快速走近书桌,打开电脑,查看监控。
  桑也说他包装了无事牌,说他打了电话,说他打开电视就看见相召南丑陋的嘴脸……相召南的手控制着鼠标,监控视频已经在电脑屏幕上弹了出来,他却迟迟不敢点击。
  手战栗着,像从未接触过的枪支的人在这一刻将要第一次按下扳机。
  和电脑无声对峙了半个小时,相召南终于低头,按下鼠标左键,清脆的一声叩响,屏幕上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些片段,最后在七夕夜放慢了速度。
  猫的反应速度是人的数倍,但人从未可知世界在猫的眼里是什么样。
  相召南现在似乎知道了。他看见的视频像是被按下了零点五,零点二,甚至零点一倍速,他清晰地看见桑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听见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他看见桑也穿戴齐全准备出门却在门口踌躇不定,反复摆弄手机似乎在等候一条为他开门的消息,脸上表情沉闷,又有点期待,嘴唇低低压着,抿成一条薄线,最后打通电话,终于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令相召南错愕不已。
  “召南哥在洗澡,你有什么事待会再打来吧。”
  是钱余,谁允许他自作主张接他的电话的?!谁允许他摆出主人的架子替他拒绝桑也的?!
  相召南来不及生气,就看见监控里桑也的神情瞬间暗了下来,桑也长得精致,这时候却像个被冷落的洋娃娃,落满了灰,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变得灰蒙蒙的。
  相召南感受到心跳漏了一拍,他的表情也随之变得难过,像一艘小舟被汹涌波涛拍打,船上的人皱着眉默默无言地想念着家里的灯火。
  监控进度条在自顾自走着。桑也回到沙发上,安静地坐着,仿佛失去了生机,直到他的手机开始闪烁着来信的光,他的表情才有一丝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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