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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算了。
  谈照没拒绝,别别扭扭地说了声“谢谢”,任温明惟把那枚略显沉重的玉挂到自己脖子上。
  “暂时戴一会儿,”他说,“你不会要求我每天都戴吧?——绝无可能。”
  “随便你。”温明惟笑了笑,盯着他的脖颈。
  一条浅红细线绕下锁骨,紧贴皮肤,犹如破体而出的血管,鲜活得刺眼。
  温明惟情难自禁,伸手按住它。
  ——十年前他做过一模一样的动作。
  当时那个被赠玉的人抓住他的手,笑得很羞涩:“别乱摸。”
  温明惟忽然一阵心悸,无法移开视线。
  明明他醒着,意识却不受控制地又和身体分离了。
  他回到曾经那片草地,那条河,那个为他唱生日歌的男孩身边。
  “明惟……”耳边有人呼唤。
  是错觉。
  “温明惟。”又一声。
  是谈照的声音。
  “干嘛盯着我发呆?”谈照扳住他的下巴,手很欠地把他的脑袋当拨浪鼓晃了两下,眼镜被碰歪了,头发也乱了。
  温明惟没反应,谈照觉得他有点奇怪,但不等问些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谈照松开温明惟,拿起手机看了眼。
  ——竟然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温明惟迟钝地回魂,眼珠动了动,发现谈照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
  “……我去趟医院,我爷爷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第11章 摩耶之幕(11)
  谈照走得匆忙,分开时温明惟还没从那阵意识恍惚里恢复好,只觉得手里一空,谈照戴着那块玉飞也似地下楼,留下一句“回头联系”,人就不见了。
  好几分钟后,温明惟才反应过来:谈照爷爷出事,他去医院了。
  ——除了最亲近的爷爷,世上也没人能让大少爷这么紧张。
  温明惟缓了片刻,从柜里翻出一瓶贴着“no.19c”标签的药,就着水吞下一片,然后到床边坐下,摘了眼镜。
  视力变得更模糊,意识却清醒很多。
  他给谈照发消息,问:“到医院了吗?你爷爷是什么病,还好吗?”
  谈照没回复。
  温明惟没当回事。
  如今医学发达到什么程度,没人比他更清楚,除自然衰老之外,几乎什么病都死不了人。谈家不缺钱也不缺人脉,无需多虑。
  温明惟等待着药物渗入身体,精神短暂放空。
  他突然想起,他和谈照的爷爷谈英卓,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是很久远的往事,大约发生在十五年前,也就是2140年。
  当时温明惟十六岁,还没成年,如果长在一般家庭,他正处于热爱打游戏踢球逃课早恋的年纪,但他姓温,十六岁时已经经手家族事务,手上沾过血了。
  有一回,温明惟在“保镖”简青铮的陪同下,去西京出差,谈一桩不算大的军火生意。
  虽然不大,但对当时的温明惟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他在家族中的地位虽然逐年提升,但还是不如二哥温明哲,能从后者的指缝里捞到一点对方不稀罕要的油水和人脉,已经十分不易。
  而且外面很多人也知道他是温氏的边缘人物,不像敬重温明哲那样敬重他,少不了要给点脸色,嘲讽调笑几句。
  那桩生意不出意料,温明惟谈得很艰难。
  即使他年少早成,处事利落,也还是因身份受了许多明嘲暗讽,强行忍耐才没当场发作,一离开谈判地点,他就拉简青铮去喝酒,发泄郁气。
  当时他们在西京的市中心,路过谈氏集团总部大楼。
  那是一座相当有未来科技感的建筑,高逾百层,是首都的摩天楼群里最有气势的一栋。但当年新洲繁华更甚,龙都城几乎是世界中心,温氏一族地位卓绝,不把西京的富豪们放在眼里——富豪也不敢招惹他们。温明惟没留意那些摩天大楼建成什么形状,头也不抬,无意间瞥见,大楼里走出一个男人。
  正是谈英卓。
  当时谈英卓牵着一个男孩,对方八九岁模样,长得白白净净,背小书包,肩膀上挂着一个巨大的蓝色气球,似乎是玩具,嘴里还咬着泡泡糖,时不时吹个泡,一身蠢萌之气。
  温明惟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这种明显家庭幸福的小孩,他最讨厌,当即对简青铮吐槽:“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看起来智商不太高?”
  简青铮听得直笑:“你骂人家干嘛?”
  温明惟不言语,绕过那片大楼去找喝酒的地方。
  简青铮说:“刚才那两个人我认识,大的是谈英卓,小的叫谈照。”
  温明惟奇怪:“你怎么认识的?”
  “看过一些新闻。”
  简青铮知道温明惟不开心,故意讲西京本地的奇闻轶事哄他,其中就提到谈家的一些八卦,也提到谈照身上那颗价值4.68亿的名贵钻石——但话题主要围绕谈英卓展开,谈照只是被顺带提两句。
  据说,谈英卓是个商业奇人,才智非常。
  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黑帮林立,政府软弱无能,大财阀通常都会沾点黑,区别只在沾得多还是少,否则很难立足。
  谈英卓却是个清白人士,有一套自己的处事原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绝不越线。
  当然原则需要用能力捍卫,无能之辈凭什么来坚守自己的原则?
  简青铮一件件讲述谈英卓的知名事迹,评价他是“很厉害的人”。说完握住温明惟的手,信任又崇拜地说:“明惟以后会更厉害。”
  “或许吧。”
  温明惟长大后心思渐深,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哄。他一口喝光杯里的酒,当晚就跟简青铮离开西京,回了龙都。
  之后更加繁忙,谈英卓也好,谈照也罢,都没在他的生活里留下痕迹。后来再想起这件事,已经是很多年后,世界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了。
  温明惟躺在床上,药效已经发作,他暂时把所有人抛到脑后,安稳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起床他才发现,一宿也没收到谈照的回复。
  温明惟直觉好像有点不对,正想按通讯叫顾旌进来问一问,后者已经听到他下床的动静,主动敲了门。
  “进来。”温明惟披上睡衣,进浴室洗漱。
  顾旌跟在他身后两米的位置,汇报事情一如既往简洁,说:“明惟,谈英卓死了。”
  “……”
  温明惟刷牙的动作一顿,愣了下。
  他从镜子里看见顾旌严肃的脸,确认自己没听错:“怎么死的?”
  “心脏病突发,抢救不及时。”顾旌补充一句,“验尸没验出问题。”
  温明惟沉默片刻,嗓音偏冷:“把我的药给他吃,也验不出问题。”
  顾旌没敢做声,看着温明惟对镜束发,不太耐心地用发带信手一绑,又问:“谈照呢?”
  “还在医院。”顾旌说,“谈氏已经发布讣告,没提太多内容,只说病逝。但现在致命的病不多,媒体不信,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厉害,都说谈英卓死得蹊跷,可能是被谋杀。谈氏股价短短几小时跌了五个点……”
  温明惟低头洗脸,冷水拂过面颊,皮肤白得看不出血色。
  不怪媒体多疑,任谁也不能相信一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死得这么突然,而且竟然只是死于普通疾病。
  ——这年代癌症都已经攻克,心脏病不值一提。
  谈英卓住院几个月,如果只是心脏病,早就治好了。
  温明惟收拾妥当,走出浴室,回房里给谈照打电话。
  意料之中,谈照没接——这会儿应该正在伤心或是焦头烂额里分不出神。
  但明知谈照大概率不会接,温明惟仍然拨了五六遍。
  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安静看着手机屏幕,听着通话音一声接一声地响,气氛沉默而且沉重。顾旌也在一旁听着,微微感到头皮发麻。
  温明惟一边拨着电话,一边思考着什么。
  终于在拨到第七遍的时候,他按下挂断,换了个号码,重新拨。
  屏幕上出现一个“郑”字。
  顾旌眼皮一跳。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元帅郑劾的声音。
  “明惟?今天怎么这么稀罕?”郑劾惊喜地笑了一声,“如果我没记错,你上次主动找我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吧?”
  温明惟也笑:“是吗?老师记得清楚。”
  郑劾道:“说吧,有什么事?”
  他问得直接,温明惟也不拐弯抹角:“谈英卓是怎么死的?”
  “……”
  对面顿了顿,似乎下意识想先否认,答一句“不知道”。
  但郑劾和温明惟共事多年,有一套自己的交流方式,虽然彼此之间真话说得少,太假的话也毫无意义。
  郑劾换了副腔调,突然叹了口气说:“明惟,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不等温明惟接腔,他就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为了谈照,一个长得像青铮,但不是青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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