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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不可能,你骗我……”谢祎低低笑起来,“你在骗我,都在骗我。”
  尽管谢祎在不断地否认,但这事一旦捅开了,并不难想明白。
  谢玘的确是谢鸣玉毒杀,可那些稀有的毒物却都是他谢祎寻来,暗中透露给谢鸣玉的。
  美色也是谢鸣玉献上的,然而静逸真人这个江湖骗子却也是他最先觅得,引荐给了高似。
  这一桩桩一件件,表面看起来都与他无关,但背后却有一个知道所有真相的人——
  谢祎猛地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向面前的谢暄,
  “皇后……是皇后……”苍白无色唇与鲜红欲滴双目在同一张煞白的脸上,犹如恶鬼,“但你以为她是在帮你吗,她恨谢家所有人,她的恨远远大于一切!”
  这一刻谢祎仿若癫狂,似乎已经感不到重伤所带来的剧痛。
  “夭折的那几个弟弟是我母妃害死的,可皇后她不知道吗!她精通医理, 她什么都知道!她杀父皇,杀谢玘,她让谢鸣玉犯下重罪,而到了最后所有证据都会指向我,但她根本不是在帮你,她是在为瑁儿报仇,她!”谢祎猛然呛咳起来,每一声咳都在牵动他的伤口,待再次抬起头来时,已是满口猩红,“她把你毒得痴傻,她做主替你要了娶男人为妻的圣旨,而现在,她竟然要扶持你做皇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她要的不仅仅父皇这一脉的消亡,她要毁掉整个谢家,她要毁掉的,是大楚!”
  这番话一遍又一遍地撕开了谢祎的伤口,扶着箭的那只手已经被殷红的血染得溶进了夜色,他一边笑,一边痛哭,“好厉害的女人啊……我从小就不停地想,为什么我不是皇后的孩子,我一边觉得你愚蠢,一边却又嫉妒,谢暄……”
  又是一阵侵肌裂骨的寒风,被狭长的山谷挤压着,化作割面的利刃灌入每个人的耳中,乍起一阵呼啸的疼。
  夏修贤敏锐地听到了身后的窸窣声,他回头,却见原本站得偏后的傅行简像是看到了什么,双目陡然瞪大,与此同时他身形已动,待夏修贤反应过来立即转回身去时,傅行简已经越过他冲向谢暄。
  谁也没想到浑身浴血,只剩残喘的谢祎竟剜肉搅骨地将深埋在自己身体里的箭陡然拔出,狠狠向谢暄的眼睛刺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惊起一片飞鸟,然而这片浅滩上明明站着近十人,却好像突然都没了气息一般,僵持在这一瞬。
  这声嘶喊混合着满喉的鲜血,谢祎的眉头抽搐着,不可思议地看着插入他胸口的,这把缀满宝石的匕首,
  “你……果然和……北狄……”
  他蠕动着双唇想再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轰然倒下。
  “殿下!”
  夏修贤软了脚,破了音,他的膝盖直接砸在乱石上,几乎是爬到了谢暄的身边。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只剩一口气的谢祎,竟然能狠绝到将布满倒刺的箭生生从自己的血肉里拔出,更没有想到谢暄的手中也一直握着一把藏于袖中的匕首。
  同时刺中。
  震得人肝胆俱裂。
  “殿下,让奴婢看看,让奴婢来看看。”夏修贤念念着,伸手去解谢暄的衣襟,“没事,一定会没事。”
  他亲眼看到傅行简拉偏了谢暄,这支对准了眼睛的箭刺入了前胸,力道会卸的,所以没事,一定会没事。
  雪原来没有停,是只有静下来才能听到的,细微的沙沙声,可谢暄很冷,很疼,他睁不开眼,他被人箍得很紧很紧,是几乎窒息的紧。
  但很熟悉,就是这样的冷,是从金銮殿的石板上透进骨髓的冷。
  就是这样的疼,在心口,被利刃撕开的疼。
  就是这样的紧……被狠狠压制,无法喘息的紧……
  “皇上!!”
  为什么……为什么傅行简喊的是皇上?
  他睁不开双眼,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还是在那个金銮殿上,还是悬于龙椅之侧的那把剑。
  原来被皇兄刺入胸口那一瞬并不是五感尽失,无痛无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感受便被拽入了这幻境之中。
  原来所谓重生,真的只是死前一瞬。
  现在他回来了,该受的,就该受着了。
  第125章
  一滴,两滴,有什么东西烫在他眼尾,流过他的嘴角,溢着满口的血腥。
  “兰时……怎么会,怎么会!”他听到了傅行简的声音。
  “他要夺朕的皇位,朕杀他有什么错!”这……是皇兄,“傅行简,你握住剑有什么用,朕刺进的是他的心口,他死了!”
  谢暄猛地挣开了双眼,原来是一滴又一滴的血落了在眼角,视线中只有殷红一片。
  但他依然能感到很冷,很疼,他想和傅行简说,松手吧,你哪怕割断手掌,流再多的血我也活不了了。
  “椿山……”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把我……葬在……”
  “什……什么?”
  “椿山的朔风……台……”
  对,就是那里,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他不想去皇陵,他不想让父皇和母后看到他被杀的凄惨模样。
  那里是有些冷,风也大,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大概是他喜欢站在那崖边远眺,可以看得很远,很远。
  如此想着,眼前猩红竟渐渐褪去,风里包裹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馥郁,还有他熟悉的,属于祭奠的味道。
  这是……?
  谢暄猛然回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母亲的无名冢旁立了一座新坟,坟前青灰色的烟盖住了碑文,一只手拿起了压在一叠黄纸上的石头,抽出一张来,放在了膝上。
  可叠得并不整齐。
  “怎么办呢兰时。”他听见傅行简在说话,没有悲恸,好似闲聊似的与他打着商量,“我叠的这么差,你万一用不可怎么办?”
  说着,他叠纸的手一顿,捏起一只扁扁的元宝举起来,天光透不过来,在他的眉眼上打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要不然就让你用不了,你缺钱了就会来找我要是不是?”
  低低地笑声拍打着崖壁,可明明在笑,黄土上却出现了一滴深褐色的水痕,“你是不是恨死我了,不然为什么我如何求你,都不肯来见我一面,你不来见我,我又如何求你原谅……”
  谢暄看清楚了那只高举的手,一道长疤狰狞地横在在掌心,薄薄的纸片罢了,他也捏得很费力,忽然扑扇了几下,被风带到了悬崖之外。
  “傅意深,你怎么又……!”
  谢暄的手悬在了傅行简的肩上,他们一起回头,看到狭窄的山路上走上来的人。
  “他已经不在了!”这是……萧九渊,“你这样日日念着,他会被人世间的执念缠住魂魄,如何还能往生!”
  “对啊,我就是要缠住他。”傅行简又抽出一张纸,放在膝上,十指尽力地张开,“不把他困在这里,我怎么找到他。”
  “你——!”萧九渊走上前,一把拉住傅行简的手臂,“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行不行,你对着这座坟墓说了有一万遍对不起,可他回来过吗,哪怕是托个梦骂你一顿!”
  萧九渊急促的声音蓦然一顿,久久无言,直到一声叹息,“意深啊,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他……根本不愿再见你。”
  最后一只元宝被投进火中,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霎时间变成了灰黑色,可它还在随风尽力燃着,却不知自己越尽力,就会消逝得越快。
  萧九渊没有再说话,他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这片灰烬,直到它燃尽。
  “再不走天晚露重,你的腿又会疼得彻夜难眠。”
  傅行简沉默了下,抬起手臂,
  “走吧。”
  为什么会疼得彻夜难眠,他为什么要让萧九渊搀扶,他的腿……!?
  萧九渊弯下腰,用自己的手臂撑起傅行简的身体,那两条平时走起路来他追着都费力的腿竟是这般绵软无力,连支撑身体都无法做到。
  “我背你下去吧。”
  “不用。”傅行简微顿,“竹杖给我。”
  “不给,这可是下山路,稍有不慎就会滚落。”
  “你还有你的事要做,以后我总要自己来的。”
  “怎么你遇着和他有关的事就这么倔呢!”
  “你放我下来!”
  争执戛然而止,一支竹杖顺着崎岖的山路向下滚落,反反复复地撞在乱石上,直到劈裂。
  山路上的两个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直到萧九渊叹了一口气,
  “后悔吗。”
  “……什么?”许久,傅行简的声音才透过枝叶传来。
  “我想不明白,你怎么就能为了带他到这里安葬,为了守他,竟会生生地自断双腿!”萧九渊背负着傅行简,急促粗重呼吸甚至惊了枝头的飞鸟,“我恨他用强权势压,我恨他困住了你,可我竟不知道,困住你的竟然会是你自己,你到底何时对他情深至此……”
  “我没有资格说情深二字。”傅行简打断他,没有解释,“落雨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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