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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太多事,有太多话想问,可他不能,只能任由无数的念头在身体里挣扎碰撞,却仍要维持这身皮囊的平静。
  傅行简的眼睛无法再从谢暄身上移开,他看到了他眼角泛起的红,在暗夜的冷蓝里那几乎将心揉碎的一丝红,傅行简的眼睑随之颤着,却微微勾起了唇角,他说,
  “兰时,我做到了,比我想象得快。”
  这句没人能听懂的话让谢暄心头猛然一跳,他一直紧贴在傅行简身上的目光下意识地挪向了那个本应倒地不起的谢祎,这一瞥,瞬间夺走了谢暄的呼吸。
  不知何时挣扎进暗处的谢祎正摇摇起身,手中似乎还握进了什么东西——
  “你!?”
  被蓦然夺走手中弓箭的苏赫巴鲁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腰间的箭袋里便少了一支箭,与此同时,随着弓弦嗡鸣,箭已离弦,竟是直直飞向了傅行简。
  “啊——!”
  惨叫声顿时响彻山谷,傅行简身后砰地一声,是谢祎倒地的闷响,还有,就是从他手中滚落而出的一块顽石。
  谢暄微微弯下腰,用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气,抬起的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似乎就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在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竟准确地擦过傅行简,射中了谢祎的肩胛。
  “我,我说什么来着。”谢暄喘着气笑着,高束的马尾扫过颊边,“我八岁那年一个人就猎到了一只狐狸。”
  说着,他微微蜷起手,将手掌藏进衣袖里悄悄擦拭,疼得一直蹙眉,只是这夜太暗,没人发现弓弦被沾染上的那一丝血迹。
  雪不知何时停了。
  苏赫巴鲁瞥了眼面壁的聂英卓,也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为什么能在谢祎的呻吟声中抱得跟几百年没见过面似的,明明细算起来,哪怕是这中间经历了万难,也不过是昨日凌晨才刚刚分别而已。
  苏赫巴鲁酸溜溜地嘁了一声,忍不住打断道,“喂,你们到底杀不杀,再喊下去这荒山里的魂儿都被招来了。”
  谢暄回头,蹙眉道,“我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苏赫巴鲁忽然仰头望向山壁顶端,啧了一声道,“魂儿的确是没招来,但比魂儿更难缠的来了。”
  上面乍现数个人影,那一袭锦衣在暗夜里依旧泛着淡淡的光华,谢暄与傅行简对视一眼,仰首道,“上面何人。”
  “雍京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空兆。”司空兆的声音中带着浑厚的内力,震得崖壁都在发颤。
  “下面何人 ?”他反问道。
  “司空兆!”一直痛苦呻吟的谢祎忽然大叫,“谢暄勾结外族杀我!”
  第124章
  陡峭的崖壁在锦衣卫的脚下宛若平地,只是中间那个身量最为高大的司空兆背上,似乎还伏着一个人。
  苏赫巴鲁与聂英卓已并肩而立,将谢暄和傅行简一起护在了身后,谨慎地看着几个人落在了这片浅滩之上。
  “司空兆!”
  谢祎急迫地大喊,哪里还顾得上皇子威仪,连滚带爬地向司空兆爬过去。
  然而司空兆似乎没有听到,小心地先将身后背伏的人放了下来,轻声道了句,“总督当心脚下。”
  谢祎动作一顿,不禁愕然,“夏修贤?!”
  谁也没料到夏修贤竟会出现在这里,谢祎大喜过望,他不顾身上的伤口剧痛,立刻转头指向谢暄,“你们快看,他那身打扮分明是通敌叛国,早已勾结上了北狄,快速速将其拿下!”
  夏修贤刚刚站稳,眯起双眼向不远处望了望,眉心陡然蹙紧后微微颔首,而后转头对着身边一名穿着千户服制的锦衣卫道,“去,脱了外衣给殿下披上。”
  “是!”这名锦衣卫将佩刀取下放在脚边,迅速脱掉了自己穿着的这件曳撒,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前十余步越过了谢祎,这才双手举起,躬身道,
  “委屈殿下了。”
  谢祎蓦然一阵眩晕,用尽全力才站起的身体又差点跌倒在地,他直到此刻才明白了夏修贤的意图,竟然是要用锦衣卫的外衣遮掩住谢暄这一身皮袍,以掩盖他与北狄之间的联系。
  那当下他是哪一边的,昭然若揭!
  “你……!”
  谢祎的声音发颤,难以置信地看向夏修贤,“你前几日是如何对我表忠心的,是你让我离开回雍京,是你说会替我处理掉潞王!”
  面对指控夏修贤却是一笑,并未作答,他抬手让所有锦衣卫后退,只身一人向谢暄走去。
  一袭鸦青色窄袖常服的夏修贤,瘦削的身形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腰间素净,能看出未带任何兵器,谢暄沉吟少倾,推开半遮在身前的傅行简,同时转头对苏赫巴鲁和聂英卓道,
  “你们都退后。”
  傅行简身形微微一僵,最终却还是一起退后了几步。
  谢暄紧抿着唇线,向前迈出一步,与他迎面而来的夏修贤立刻站定跪拜,规规矩矩行了个平日里在宫中才会行的大礼,
  “八年前,奴婢离开殿下时所说的话,您可还曾记得?”
  谢暄闻言一怔,他其实早已将当初的分别刻意遗忘,但所谓刻意不就是因为他难以释怀。
  那时他不舍夏修贤离开,哭得是撕心裂肺,堂堂的天潢贵胄死死搂着一个太监求他留下来,他只记得夏修贤也红了眼眶,却狠心将自己推开,他说——
  “殿下要记得,奴婢此番离去就是去争,去抢,拼了命也要往上爬,今后若这条命还在,奴婢定会报答殿下的恩情。”
  自此从小在楚都长大,连船都没坐过的夏修贤竟主动入了当时最为艰苦的水师,在滔天巨浪的激战中几度险些丧命。
  彼时的谢暄时不时会接到来自战场的消息,他始终不懂夏修贤为什么放着宫里好吃好喝的日子不过,非要离开他去受那般苦。
  而当年高似为掌握军权,向军中派出的那数十名內监,唯有夏修贤最为惹人瞩目,最后只用了短短五年便坐上了雍京守备总督的位置,成了大楚手握实际兵权的大珰之一。
  “去争,去抢,去拼命。”谢暄怔怔道,“我记得,可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你的苦心。”
  “殿下……”夏修贤布满细纹的眼尾泛起了红,眼神遥遥地望着无尽的黑夜,仿佛同样在陷在回忆里。
  夏修贤从那时就知道,长大对于谢暄意味着什么。
  他的确可以就这样陪着他玩闹,开开心心地渡过这些看似无忧无虑的日子,可到了那一天呢,除了陪他去死,自己别无他法。
  所以他走得决然,哪怕是血海尸山,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一阵凛风吹散了回忆,夏修贤双唇翕动着,看着眼前已不再是孩童的谢暄,一字一句道,
  “殿下之恩,奴婢今日终于得报。”
  嘶哑的笑声断断续续地自背后响起,谢祎一手扶着箭柄摇晃着向他们走近,笑意透过猩红的双眼,只让人觉得阴鸷可怖。
  “小皇叔,你还是这般天真,阉人可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他持续地,发出令人不适的笑声,“就在五天前,他对我也同样这般言辞恳切,可现在呢,见我形势不妙便立刻倒戈相向,你信他,还不知他何时会朝你的背后捅上一刀!”
  “待潞王殿下得登大宝的那一日,奴婢自会请辞归田,必不会让殿下忧心。”
  “呵,好伶俐的一张嘴,怪不得军中有传言说你夏修贤能当上雍京守备总督靠的是这张嘴。”谢祎讥诮地打量了一下夏修贤,“还有一副会伺候人的身子。”
  “夏修贤。”谢暄上前挡下了夏修贤,轻轻一推让他退后,而自己与谢祎已近在咫尺,“已经没有必要再争口舌之长短。”
  夏修贤立即颔首敛目,沉默以对。
  “还有你,蠢货也想做皇帝?你傻了,你不中用了,难道自己心里没点数?”谢祎仿佛想起什么,又近了一步,目光大盛,“你知不知道自己变成这样,是因为喝了皇后给你的药。明明身子越来越差,可你还是那么蠢地乖乖喝了多少年,谢暄,你早就废了!”
  谢暄原本微蹙的眉闻言却舒展开来,他目光扫过谢祎不断颤抖的肩头,淡淡道,“可射中你的人是我。”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惊愕和痛苦,谢祎不由地愣住,一直扶着箭的手颤抖着,搅得血肉剧痛。
  他明明记得谢暄自服药之后就变得头脑混沌,虚弱不堪,别说是拉弓,就是解个绳结都费力……等等,是不是自从他成亲之后就没再服过药,难道说停药之后可以恢复,那皇后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允许!
  “皇后……”谢祎喃喃着,“皇后扶持的明明是我,她为我筹谋,她替我杀父皇,杀谢玘,嫁祸谢鸣玉,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不就是要助我登基!”
  杀戮,嫁祸!
  哪怕谢暄心中早有准备仍是被激得心神震荡,双拳几乎要捏碎一般用力。
  “二殿下。”身后传来夏修贤一向不疾不徐的声音,“但奴婢收到的皇后密旨,却是要奴婢伺机在到楚都之前将您除去。”说着,他将目光落在谢暄的背影上,“若不是今晚出了些意外,奴婢并不打算在雍京境内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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