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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大地陡然又晃,虽早已不如之前剧烈,谢暄还是惊得心头一悸,低呼之下,人腾空而起,耳畔嘈杂间已在空旷之地。
  “抱紧我。”
  谢暄伸出双臂揽上傅行简的后颈,额上温热,触之的是他的下颌角。肌肤相接,呼吸入耳,喉结的每一次滚动都在眼中,谢暄呆呆看着,在这天摇地晃的灾难之中,问出了横亘在心中许久的那个问题,
  “傅行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微顿,声音无意识地压低,“我说的,是关于这场地动。”
  第96章
  这句问话过后地动逐渐停止,继而寂静。
  从第一次的惊慌失措,到现在近乎麻木的恐惧,人们的眼睛里透着惶然,却已不再会哭喊着乱跑,而是静静地等待一次又一次晃动的结束。
  傅行简双唇先是微启后又轻抿,最终喉结轻滚,哑然的嗓音似乎比逐渐被黑夜吞噬的天际更为暗沉,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
  谢暄倏然抚向胸口,那里随着这句话震如擂鼓,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我在梦里等了很久,有时不甘到五内俱崩,有时又觉得这是我应得的。”
  “你……你说这些与地动又有什么关系。” 慌乱来得莫名其妙,他瞥了眼一旁的荣德,慌乱打断,“难道是你梦里预知了不成?”
  傅行简淡然一笑,微微俯身靠近谢暄,“梦里我遇见了一只小兔子,它说它是从月亮上来的,告诉我十月十五虞县将逢大灾,它奉了月娘娘的旨意让我保护好在虞县的真龙,可我又不知谁是真龙,只得将房子全修一遍。”
  话音刚落,谢暄哪里还顾得上心跳不跳,慌忙环顾四周,果然见有人向这边觑来。
  现在人几乎都在外面呆着,虽说知县大人身边没人敢靠得太近,可真龙二字又岂是敢说出口的,不知被人听去多少!
  谢暄想捂住傅行简的嘴,却又觉得这动作在他人眼中实在不合规矩,心头窝起一股火,咬牙低声道,
  “你能不能别发疯了,你这话哄小孩都没人信。”
  “是啊,八岁的谢兰时都不信。”傅行简忽然抬眸,视线越过谢暄,看向不断朝这里觑来的人们,“但你说百姓信不信?”
  这个傅行简疯起来他简直招架不住,谢暄嘴里咕哝半天,也只说得他从来都不肯听的四个字——
  谨言慎行。
  “傅大人!”
  远处忽然一阵兵荒马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个人,高呼着傅大人跑过来,临近了,却警惕地望向周围,用力平复着喘息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肩上一轻,傅行简拿下了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谢暄微顿,低下头向后退了几步,然而心中已然有数。
  此人看服制是太监,应当是高瑛府中的人,神色焦急,交谈中目光时不时瞥向龙脊山的方向,再想到高瑛今日进山就不难猜出,他是来向傅行简求救的。
  谢暄干脆转身离开,让荣德带着他去瞧瞧刚才救出来的两个人。
  一进去却看到个熟人,郎中转过身,看到是谢暄进来露出微笑,熟稔地打了个招呼,“是兰公子啊,你没事就好。”
  正是街上开医馆的那位郎中,“听说这孩子是你送来的,幸好及时,若再晚一些就麻烦了,我就说你心最善。”
  “那就是说他没事了。”谢暄闻言高兴,“那怎么还不醒?”
  “没事,小孩子好得快,最多明天也就醒了。”
  谢暄凑上前去,见孩子小脸已被擦干净,被砸到的半边脑袋肿得老高,左眼皮只剩了一条缝,身上盖着的还是自己的那件小袄,只是灰尘与血迹遍布,已是不能要了。
  “兰公子,你说咱们大人是不是神了?”郎中边净手边道,“接这两个村子的人下山,修房子,就跟能预知一般,要不是他,咱们虞县可就完了。”
  “梁大夫,之前数你骂得最凶,现在又夸得最多。”旁边一人笑着搭话,梁大夫却不服道,
  “只我夸吗,你们夸的还少?”
  “不少不少,咱们是得好好谢谢知县大人,不然我家那老房子在第一次地动的时候就得塌了,哪里还有命站在这儿。”
  “咦,这件袄……”旁边走过来一人,似乎是认出了这件小袄,转头看见了谢暄立刻闭上了嘴,忍不住打量他,神情略有些古怪。
  谢暄眼神立刻闪躲,想到应当是那日围堵的山民认出了他,一张被灰尘蒙得黑漆漆的脸上只剩一双眼睛来回转得显眼。
  不用猜测谢暄也知道他想的什么,内心暗暗不忿,心道若论娈宠,门外那个是他潞王的还差不多。
  “这件小袄怎么了,要不是这件小袄孩子就难救活了!”梁大夫倒是替他嚷嚷起来,“听说这种衣服洗都洗不得,这下是全毁了,要是你,你舍得吗!”
  “你冲我干什么,我不什么都没说嘛。”这人不自在地回嘴,却凑近道,“你刚才不是说咱们大人神了吗,我听说是真的,大人是有神仙托梦才救了咱们。”
  说着,这人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你们两个不是睡一个被窝吗,你说是不是?”
  被突然点到的谢暄轰然一下从脚底麻到了头顶,刚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雪白面皮涨得绯红,一旁一直没出声的荣德厉声喝道,“还敢胡言乱语!”
  “你说哪个是胡言乱语,是神仙托梦,还是睡一个被窝?”
  “行了行了,你要是不帮忙就离远点!”梁大夫抓着一把药材抬手赶人,转头对谢暄道,“这些人粗俗,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不必理会他们。”
  神色窘迫的谢暄闻言却双目微微睁大,眼睫轻颤,脚步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人追去了几步,而后在梁大夫和荣德的诧异的神情中回头,蹙紧眉心问道,
  “你方才说,这些人说什么信什么?”
  “……啊,对啊。”梁大夫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下,“他们这些人都没读过书,祖祖辈辈在山里守着点薄田度日,现在不有铁矿嘛,赚得倒是比之前多些。”
  梁大夫一向爱絮叨,打开了话匣子就忍不住,“就算是多些,大多也没什么积蓄,这次下山下得急,家家户户都没钱,但咱们大人可真是有办法,想到雇他们修房子!这一家老小命保住了不说,手里还落得一笔钱财,这后面的日子也就有着落了……”
  说着,梁大夫轻嘶一声止住话,目光悠长,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引得周围人都不由地停下脚步,目光随他一起看向了远处与人交谈的傅大人。
  “神仙托梦这事儿会不会是真的啊,哎哟……!”梁大夫忘了手中的药材,习惯地想去捋胡子,却先被扎得叫了一声,
  “你们说,这真龙究竟是谁?”
  第97章
  谢暄暗暗吃惊,他刚以为傅行简是在哄骗自己,却没想到这些胡言乱语竟然已在百姓中传开。他装作没听懂,不动声色地移步离开,却没有去找傅行简,而是漫无目的地穿梭于人群中。
  面色白皙,干干净净, 犹是灰头土脸的百姓频频向谢暄侧目,有些似乎是认出了他,低头窃窃私语。
  双膝愈发地痛,他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站在原地,双目空荡,不远处一阵交谈声,他抬眸望去,是一户人家正在试图生火。
  夜幕已垂,寒风忽至,这身衣服原没有那件银鼠皮的小袄暖和,谢暄冷得打战,手心却薄汗微潮。
  利用灾祸散布流言,蛊惑民心,这是各朝各代都不鲜见,却屡试不爽的招数,傅行简的那些疯话,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自这一刻在谢暄心中逐渐明晰。
  一切都是从那两句反诗现世开始。
  上辈子他不知道反诗的存在,是皇后发现后杀了江由意图阻止,但也许这一举动暴露了她,于是要害自己的人韬光养晦,又暗中布局近两年才一举出击。
  彼时的皇宫已经犹如禁地,皇上大半年未朝,内外诸事皆由高似与静逸真人控制,群臣激愤却无计可施,光是死谏就有三位朝臣撞死在金銮殿台阶上,更不用说被抓进诏狱和挨了廷杖而丧命的,一时半会儿恐怕都数不清。
  朝廷内已乱做一团,更何况各省各地?那些原本小贪之者大了胆子搜刮民脂民膏,大贪之徒的手已经伸进粮仓盐仓等国之重地,更有甚者将赈灾钱粮据为己有。
  然而这些贪官污吏如此横行却不担心被抓,只因他们都做了同一件事,那就是将各地驻守的大珰们打发得舒舒坦坦,这些太监们又将內监伺候得明明白白。
  还不仅如此,自从北狄大乱后各部族分崩离析,内战不断,原本牵制西羯的兵力迅速瓦解,西羯随后攻占了北狄近一半疆土后停下,将目光投向了当时已经暴乱四起的大楚。
  内忧,是患自虞县地动之灾。
  外患,是祸起北狄分崩之难。
  冰冷的风又一次旋在脚下,带起一截下摆,谢暄眼睑颤动,呼吸随着思绪而微微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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