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谢暄抿直了唇线,面无波澜,“你何罪之有?”
“草民不该受人指使冒犯了殿下,将殿下迷晕。”萧九渊睨向眼斜靠在榻上的傅行简,“更不该把您送上主谋的马车。”
“兰时。”主谋的轻咳显得太过刻意,话题转得也硬,“你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不适?”萧九渊反应极快,立刻奉承地接上,“我说殿下怎么清减了不少,我随行的郎中可是位名医,等下让他来查看下意深的伤,若是殿下也有不适就一并瞧瞧。”
“我没有不适!”谢暄否认得更快,严肃的神情再也绷不住,狠狠瞪了始作俑者一眼,“你把他叫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惊雷轰然而至,谢暄虽心头随着微跳,可这些时日仿佛是习惯了,倒也不觉得稀奇。
书房后的墙外就是街道,一阵犬吠突起,不似平日里见着人的威慑叫声,反倒是呜呜的,像是在害怕。
“是有人在打狗吗?”谢暄正喃喃自语,余光里一个黑影骤现,正巧能看到窗外的谢暄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只乌黑黄瞳的大猫,只见它微弓起身体,背上的毛一根根竖起,像是遇到了什么威胁一般恐惧地盯着与它对视的谢暄,嘴翕动了几下,忽然咧开露出森森白牙,发出了一声凄惨恐怖的嚎叫声。
“啊!”
谢暄毫无提防地被这凄厉的叫声吓得站起,萧九渊神色微变,不顾谢暄还未让他平身就站起冲到窗边,然而朝外望去一眼后勃然色变,
“天有异象!”
然而此刻已无需刻意走到窗边去看,天光已在转瞬间由一直以来灰暗的阴沉变成了红色。
黑灰的墙面,干枯的树枝,微黄的窗纸,在此刻仿佛浸了血一般,都蒙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
左手忽然落入一个温热的掌心,手指被裹紧,谢暄一怔,擂鼓般的心跳随着这一握跳得更大声。
“不害怕,我在。”
犬吠、猫嚎,墙外还有人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和孩子的啼哭。
一切仿佛在眨眼间变成了噩梦中才会有的场景,就连萧九渊也无法维持镇定,可傅行简却轻声安慰着他,声音如此低稳沉静,“都到外面来。”
踏入院中,谢暄只觉得周围仿佛漂浮着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气味,天上的云重重堆叠着,深深浅浅得红,有些地方已是乌黑。
书房这边院子简陋空旷,连树也没有一棵,傅行简让人出来,却没有说走,而是就这样立在中间,低下头,也不顾萧九渊就在一旁,将他紧揽在胸前,头顶微微一麻,是傅行简轻吻了一下他的头顶。
萧九渊盯着他们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闷雷阵阵,气味更是愈发令人作呕,谢暄肩膀一阵紧痛,他微微侧目看去,是傅行简深陷在自己肩上的手。
手背骨节凸起,淡青的筋脉尽显,他在紧张,他同样在紧张。
是这气味太难闻?谢暄只觉得眩晕一阵又一阵地袭来,仿佛喝多了不顺的酒一样,胸口泛起一阵恶心,几欲想吐。
“奇怪……”萧九渊喃喃道,“我怎么觉得头晕。”
然而话音刚落,大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反复重锤,剧烈地摇晃起来。谢暄被紧紧按在傅行简胸口,惊恐地看着东边院中那棵高大的桐树。
嘎擦一声,只见其中一丛高大的树冠在抖动中阒然断裂,随后,他眼睁睁地看到那棵一个人都抱不住的大树缓缓地,轰然砸向这边,院墙瞬间崩塌,傅行简立刻转身,用后背挡着四溅的砖块。
萧九渊错愕地猛退了几步,失声道,
“地动……是地动!”
第93章
海沸山崩,天塌地陷。
嚎叫、哭喊不绝于耳, 即使已听过不知多少声,可每一次响起,心脏仿佛都被用力揪起,恐惧到绞痛。
“荣德你照顾好殿下,地动后往往还会继续,万不可再进屋,离院墙也要尽量得远。”
傅行简胸腔随着话语而震动,谢暄忽然慌神,环抱在他身上的双臂陡地收紧,抬头惊惶道,“你要去哪儿?”
“我身为知县现在必须去看下情况。”傅行简声线平稳,就好像刚才只是刮了一阵风一般从容冷静,他稍顿,音调转低,缓声安慰道,“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只要周围空旷就不会有事。”
“我不是担心自己。”谢暄黑白分明的眼睛还弥漫着恐惧,可他却直白地拆穿了傅行简的欲盖弥彰,“你知道的,我不是担心自己。”
他恍惚想起昨夜傅行简说他不想等了,可为什么不想等了,谢暄记忆里还有一句话
——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
就好像有所准备一般,昨夜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可他怎么可能知道会发生地动,谢暄心间纷乱难理,脑后与颈间被轻轻抚过,心头随之一颤,声音已到了耳边,
“我会乘轿子出去,就只是看看,事情都有人去做。”他的声音又靠近了些,气息包裹着耳廓,痒意难消,“伤口其实并不深,我昨天晚上哄你的,没那么容易疼。”
谢暄还兀自愣神,外面脚步夹杂着叫喊声,乱糟糟地就往这里奔,
“堂尊,堂尊!”
围在身上的暖意倏然抽离,傅行简刚向前几步,一名衙役率先跑到了门口,看到他愣了下,立刻欢喜地冲后面大叫,
“刘大人,堂尊没事!”
刘鸿才气喘吁吁地赶到,眼神与傅行简对上,又怕又喜,几乎落下泪来,失声喊道,“堂尊啊!”
“衙门里可有伤亡?”傅行简安慰地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从容的神情让刘鸿才安定下几分,吞咽了下答道,
“有一个被兵器架砸着了,还有一个跑得太急扭了脚,其他没人受伤。”
“嗯。”傅行简略一沉吟道,“现在衙门里所有的人,三班六房和杂职,只要家中无事的都要来上衙,由严捕头分配分成几队去城里搜查,看有没有被压埋的人,另外如有受伤的,全部送到梁府前院,医班所有人都在那里待命。”
刘鸿才惊魂未定,骤然这么多安排听得直发愣,倒是一旁的严捕头反应快些,忙颤声应了声是,转身就向外冲去。
傅行简并未责怪,恐怖如斯的地动许多人一辈子也遇不到一次,更何况现在仍是烟尘蔽日,大地时不时地,仍会晃动。
“刘大人。”
“啊……诶!”
“当时修缮房屋时有几家坚持不肯,你与我先去看看,让严捕头等下立刻带一队人跟上来。”说着傅行简忽然转头,“兰时……”
“我知道。”谢暄的唇色依然发白,面色却已沉静,“你去吧。”
萧九渊的惊骇也渐渐褪去,他将目光转向谢暄,又去看傅行简,双唇蠕动了下,刚想开口却被傅行简的目光慑住,唇线抿直,他没有说话。
“子羡,随我一起去吧。”眼底的凌厉还在,语调却是平和,萧九渊忍不住又看了眼仍有些愣怔的谢暄,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县衙里的树木几乎无一幸免,东院的桐树幸好是砸向院墙,房屋得以保全,那棵桂树躺在地上,在残垣断壁间散了一地的树叶。
一层层堂门出去,只倒了几间无关紧要的小房,只要是有人出入的房屋在之前全部加固过,除了掉落了一些瓦片,无一坍塌。
即将踏出县衙大门,傅行简微顿下,侧身道看向萧九渊,“子羡……”
“知道,我现在就出发。”萧九渊沉声打断道,“但事结之后,我要一个解释。”
傅行简扯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淡笑,却答非所问,
“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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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进屋,荣德就跑进去搬了把椅子出来,又将大氅给谢暄披好,在西院里就这么静静候着。
耳边再次隆隆,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谢暄这才看清楚,这间平日里认为坚硬无比的房屋,此刻就仿佛软掉了一般,在大地的摇晃中苦苦支撑,不断地发出可怕的,好像随时都会断裂的嘎吱声。
噼里啪啦,瓦片从屋顶接连滑落,在房檐下摔得四分五裂,谢暄眼睑一跳,手上紧了紧,是荣德蹲在旁边握住了他。
谢暄反握了下,轻道,“我没事。”
他并不是沉溺在恐惧之中,而是太多事让他思绪难拔,被这骤然而起动静惊醒。
谢暄站起身,抬头向东望去。
东院的桐树倒了,没了这棵遮挡着视线的大树,他一眼就可望到遥远的龙脊山,原本被树木遮盖的山体坍塌出了一块巨大的滑坡,光秃秃地裸露出黄土与石块。
荣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骇然地喃喃道,“那山……是裂开了吗?!”
滑坡旁的裂隙清晰可见,能把山震裂这是何等恐怖,仿佛那撼动着大地的妖魔就在龙脊山里,徒手生生撕开了整座山!
谢暄早就看到了,他盯着那道裂缝看了许久,直到又一次晃动袭来,他被荣德扑进椅子,头顶一黑,是荣德弓起身体,盖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