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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啊。”宋主簿低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汗来,忙叫原本登录的两名录书进来,这两人也一脸茫然,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大理寺谁人不知这位少卿大人平日里就是个声峻言厉的冷面郎,十七岁高中进士,年少入仕,可一路从翰林院到大理寺,没人敢轻易看轻这位长相俊极的年轻人,就算宋主簿已近不惑,被这么冷厉地瞧一眼也汗如雨下,
  “是下官的疏忽!”
  “倒也不是你们的错。”今日的傅少卿似乎很好说话,“本就是司直他们查验证据不够仔细。”
  说着,他捏起木簪放在光下转了一圈,宋主簿也凑过来看,将功赎罪似的忽然指着簪上雕刻的纹路道,
  “下官认得这个,是西北平昌郡那边常用的纹饰。”
  “你认得?”
  “下官母亲是平昌郡人,平时织布也爱织这个样式,所以下官认得。”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咱们这边倒是不常见。”
  “江由是定安县人,本就属平昌郡,这应该是他本人的物件。”不等宋主簿伸手想拿,傅行简又放了回去,将证物格目递给宋主簿,“先添上交给锦衣卫。”
  宋主簿边称是边转身吩咐一名录书去写,略胖的身影瞬间将门外的光遮了大半,傅行简薄目低垂,原本抚在榆木盒子上的手迅速移向了一旁的一只鸭蛋青色的瓷瓶。
  这是大理寺常用来放各种药剂的瓶子,司空见惯,哪怕是宋主簿刚才离得如此近,也未察觉出这些证物中间多出了这么一样东西。
  傅行简修长的手指一翻,一根针已捏在了食指与拇指中间,直直朝瓶底一处孔洞扎去,重新扣在桌上的瞬间,一滴水缓缓流出。
  “少卿大人。”宋主簿转身颔首道,“都已安排妥当。”
  “好。”傅行简背手而立,轻轻捻去指尖的一丝潮气,“出去吧,将此处锁好,格目既已交给锦衣卫,那就等他们前来查验时才能重开。”
  时近午时忽然起了一阵风,倒是将一直遮天蔽日的阴云吹淡了不少,露出丝丝缕缕的阳光,只是这光虽看着明亮,却无暖意,昨夜的那场雨依然胜了一筹。
  傅行简站在值房门外,看向院中的那棵柏树,影子微斜,已过了正午,正值三刻。
  杂役们抬着饭菜进院去分,其中一名提着食盒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少卿大人,小的给您放进去吧。”
  傅行简颔首,让出了位置,杂役将食盒放在小桌上,一一摆着。
  “外头可有什么事?”
  杂役没想到傅行简会与他说话,忙转身垂手道,“没什么事。”
  也对,谢暄要是来了,大理寺不会如此平静无波。
  傅行简双目间闪过一丝幽暗,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这转瞬间,午时三刻已过。
  傅行简仰首,单薄的眼睑抬起,看向的并非大门,而是库房的方向。那只瓷瓶正在不遗余力地将其中满盛的水一点点流失殆尽,将会逐渐露出瓶中所放的之物——白磷。
  可谢暄依旧不见踪影。
  布好饭菜的杂役也察觉出了他身上愈发阴翳的气场,忙行了礼出去,傅行简紧绷着下颌,目光再次落回柏树的阴影之上——
  原本只盖住树池的阴影已经爬过池边,缓缓,却持续地将地上的石板一个又一个的吞没。
  一丝失望之色掩在了低敛的双目之内,傅行简松了一直抿起的双唇,开口道,“亭松,去找宋主簿要库房的钥匙,我要……”
  “殿下!”门外忽然一阵嘈杂,有人惊呼,“殿下您慢点。”
  傅行简与孟亭松抬头望向通往外院的道青砖门,头顶的乌云恰散了一片,金灿灿的光终于找着了空隙,用力打在门上,也照在了提着两个食盒,气喘吁吁的谢暄身上。
  他身上披着的,是最喜欢的那件象牙白的锦缎狐裘大氅,沐在光里,整个人闪耀着,仿佛也镀了一层光,耀眼的漂亮。
  “行简!”谢暄艰难地举了举沉重的食盒,咧嘴笑得如往常一般明媚,目光盈盈闪动间,带着一丝略显谄媚的讨好,“天阙楼的!”
  傅行简的眼底也映上那道耀眼的光,可下一瞬,他却收回了眼神,在谢暄提着食盒向他奔来的时候,转身抬步进屋,而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谢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如往常地被拒绝了。
  只是无人知道在门的背后,那双一直在袖下紧握到骨节泛白的手,随着谢暄的笑靥而缓缓松开。
  第11章
  这门关得太果决,谢暄急急刹住脚步,气得当场就想罢演。
  他猛然回头,身后的聚起的每个人都好像突然很忙,看天看地,互相热情地询问吃了没,再转回头来,原本近在眼前的孟亭松也只留了一个仓皇而逃的背影。
  行,昨晚上巴巴儿地请我来,就是故意给我难堪不成?
  谢暄强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将食盒放在脚边,先是试探着敲了两下,值房的木门也跟着吱呀晃了两下。
  门缝里恍然一阵淡淡的沉香气息飘出来,好像单就冲着谢暄而来,绕在鼻息之间不肯离去。
  谢暄怔仲,下意识地吸了口气,这味道熟悉,却又显得过分遥远。
  “行简,你别生气了。”
  仿佛是被牵了魂魄,谢暄不自觉地软了嗓音,声音出来吓了自己一跳,也就晃过了神儿。
  他这是做什么,又不是真来赔礼道歉的,傅行简不是说让他闹起来,谢暄唇角起了一抹坏笑,咣咣敲起了门,
  “行简,昨晚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心急,没照顾好你的感受。”嘴巴一张,他开始胡说八道,“我这不是来赔罪了,都怪天阙楼的松鼠鳜鱼做得太慢,我这才来迟的……”
  上辈子的谢暄也是谢暄,似乎是终于找着了感觉,他越说越顺,越说越没法听。
  门霍然开了,谢暄心头猛地一滞,提起了放在地上的食盒,踏入房门的一瞬间,放下了扬得发酸的嘴角,沉下了脸。
  “为什么来迟了。”
  身后一暗,门被关上了,冷冰冰的质问随之而来,谢暄觉得自己又成了傅行简堂下的嫌犯。
  能来就不错了,他忿忿然想。
  一大早从王府出来时,谢暄当真直奔广元寺去了。他原本打算装模作样地做个法事,然后找个机会告诉青柏真相后逃出去,寻机再去投奔舅舅。
  可是傅行简的话总是嗡嗡地往脑袋里钻。
  他很少重复,但说了三遍让他午时三刻到大理寺来,如果自己跑了,那么拿着木簪的傅行简会怎么样,是不是会被当成叛党抓起来。
  谢暄上一刻想着他活该,下一刻又觉得有愧,纠结得直拿脑袋撞车柱。
  天人交战之间,谢暄是抱着会死的决心从郊外又驱车回来,怕戏不足还专门去天阙楼点了一堆傅行简爱吃的菜,谁知道松鼠鳜鱼做得那么慢,心急火燎的最后就换来了一句冷冰冰的质问。
  不打算搭理傅行简,谢暄瞥了一眼小桌上已经摆好的饭菜,径自来到他公务的桌案前,直接就要将食盒摆了上去。傅行简像是知道与他要干嘛,抢先一步就将桌案上的文书与笔墨都收拾到一旁的矮柜上,留了一张干净到苍蝇落下都打滑的桌子给他,又独自坐回了小桌旁,拿起碗筷吃大理寺送来的例膳。
  食盒打开,香飘四溢。
  不愧是楚都最负盛名的酒楼,天阙楼的饭菜连养尊处优的谢暄也忍不住食指大动,边啧啧赞叹,边坏心思地拿手悄悄地朝傅行简那边扇。
  傅行简提筷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一瞬,放在了盘边,“你平时并非这样。”
  “想吃就直说。”谢暄懒懒道,“我喂你,你又不领情。”
  平时?不就是缠着他,硬给他嘴里塞吃的,不然也不会有洒一桌子鱼汤的事。
  “你还想不想平安无事。”
  “你……”谢暄心头一跳,却不为所动地夹了一筷子菜送进自己嘴里,“这会儿又没人,我做给谁看啊。”
  还没咽下去,门忽然被笃笃敲响,谢暄刚刚放松的神经倏然绷紧,筷子悬在菜上不敢动。
  “傅少卿。”门外人通报着,“北镇抚司的佟指挥使到了,寺卿大人说让您去库房准备着。”
  “兰时。”傅行简看向谢暄,低声速道,“拦住我,不能让我去。”
  “哦,哦!”谢暄此时反应极快,扔了筷子就冲到门口,凶神恶煞地打开了大门,“喊什么喊,没看见少卿大人在和本王用膳吗,滚!”
  “参……参见潞王殿下。”来人煞白着一张脸,求救似的看向傅行简,“少卿大人,下官只是来传个话,还请您速速去库房。”
  “不许去!”谢暄蛮横地伸直了双臂挡在门口,“本王的旨意,不陪本王吃完饭就是不许去!”
  “谢兰时,让开!”
  “傅意深,你敢对本王动手?!”
  当然不敢,纵观整个大楚,除了皇上谁敢对谢暄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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