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萧冉奇怪地看她,就见她左手一支笔右手一支笔,两只手一起写字。
她人都惊呆了,问:“殿下你干什么呢?”
林忱冷酷地赌气,没说话。
萧冉咂摸了一会,猜测道:“不会是听我说人家字写得比你好,生气了?”
林忱把两张大纸高高举起,一摸一样的两行字差点顶到她脑门上。
……
萧冉回想往事,简直要笑倒了。
两个人缠作一团,差点把高高的纸堆碰倒。
林忱以微末的优势取得了胜利,两手死死地把人扣住,翻身在上,脸紧绷绷的。
萧冉笑着看她,一双飞斜的凤眸像从天上摘来的星星。
“殿下。”她温柔地笑,“不要吃这陈年老醋了,我怕你吃了要闹肚子”
在林忱翻脸不认人之前,她抬起自己唯一没被按住的脑袋,嘴唇飞快地从人下巴上掠过。
“更何况,单是看你和别人比,已经够让我伤心了。”
第49章 竹秀
竹秀坐在正院左侧的回廊, 一边喝酒一边听檐下滴落的雨。
青潮的一片云,青潮的一片雨。
浅碧色的青苔,长满了廊上的乌瓦。
他拎着酒壶, 长的是一副聪明相,可内里老实得与外貌不符, 也不会做诗文来抒发胸臆。
看了半天的愁云淡雨,心里只想着死去的爹娘。
可死得太早, 几乎也想不起什么。
能记得的只有裴家, 他早早就进了行伍间摸爬滚打, 裴叔是个要强的人,总敦促着他要上进,因此把他拎进了锦衣卫,说在御前有前途。
可兜兜转转十几年, 裴叔走了, 他还一事无成。
心里正自嘲, 背后冷不丁地风一吹, 有淡淡的马腥味。
竹秀一惊之下差点拔刀出鞘,定睛一看, 原来是公主那匹黑马,现在已经起名叫乌笙了。
马旁的人披着黑色斗篷,脸全遮住了, 竹秀怔了好一会, 才认出那是林忱。
他忙撑臂翻身出来行礼,疑惑道:“殿下要去哪?”
林忱抚了抚乌笙的长鬃,说:“城外墩儿庙的人来和我说, 安西来的流民和他们起了冲突, 你陪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墩儿庙是城外蛮人群居的场所。
**
竹秀五年前被选入文苑侍卫列阵成为首席, 很单纯地以为林忱提拔他,是因为比较欣赏他的刀法。
可后来他才知道,人的出身比他的手艺重要,合适的位置提早决定好了一切。
就像他明明从未和母亲那边的人有过多的交集,但那些已经铺垫好的序幕不会消失。
上京的三万蛮奴,曾大部分聚集在他母亲手下,成为一组训练有素的军备后役。
也许因为人心不和,又或许是上头动荡不安,这股力量消解了。
母亲嫁为人妇,南蛮落入汉族的一部分彻底成为奴隶。
林忱就是要重新收缴这部分力量,具体的用途,竹秀还不知道。
这些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以前其实从未在意。
直到这些年林忱叫他同散落各处的蛮人接触,竹秀才知道,蛮人在汉,终身脱不了奴籍,过于标志醒目的眼眸特征又决定了他们的血脉不能造假。
母亲临走前曾央求过他,若有机会,照顾好他的同族。
竹秀嘴上答应了,可并没有要付诸实践的意思。
一来他自身的力量太过单薄,二来心里实在不认为自己是蛮人,虽然体内流着一半蛮族的血,可汉人将他抚养长大,他对蛮族的一切都很陌生。
直到五年前他卷入是非,才阴差阳错地继承母亲的遗志。
也是在这个时候,竹秀不得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原因无它——他看不得有人过这种日子。
上京城有着三千万的人口,区区三万蛮人分散在角落里,就像台阶缝隙里不起眼的青苔。
不过几十年,三万人死剩下不到五千。
他们在备受压榨中贫穷病痛着死去,死在异地,连魂魄也不能回归故里。
竹秀才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他捧起母亲的遗骨,发誓要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南境。
**
竹秀牵来自己的马,临出门前青瓜跑过来问:“主子真要一个人去,叫我怎么和萧常侍交代?”
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城外如今流民四起,林忱的确不该以身犯险。
林忱跨上马,斗篷的帽檐低低的。
“你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
青瓜气极了,又没办法,只得恨恨地一跺脚,捂着脸跑走了。
竹秀呆呆地问:“不告诉萧常侍吗?”
林忱一拉帽檐,瞥见一丝天光,道:“知不知道都是要去的,让她徒增担心,又有何益。”
两人走在街上,小雨始终不停。
竹秀骑马微微落在林忱后面,其实也对她亲自出城感到惊异。
殿下虽然勤奋,可绝不冒进,成大事者往往惜身,怎么这次竟不顾危险执意前往。
他把这话问了,林忱只回道:“值得冒险的事,不应该吝惜退缩。”
意思是城外的蛮人很重要?竹秀心中微怔,转念一想,猜测应该是“值得利用”的意思。
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伤感。
城门遥遥在望,林忱对他说:“你知道吗?元惠元年,大赦天下,太后本想放留在上京的蛮人归乡。”
他摇了摇头,才意识到林忱看不见他。
“可消息传到南境,南境之主却拒不收容,并说这些人都是降臣之后,是他们的耻辱。”
林忱偏回头去看他,斗篷下露出一小块冷白的下巴。
竹秀看见她似乎是笑了,很嘲讽的一笑。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竹秀难过地说。
“我也不明白。”林忱夹了夹马腹,乌笙停下来,前面就是出城的路障,“可相信不久之后,各人都能各得其所,他们也能回家了。”
竹秀听了这话很安慰。
他擦干了眼睫上的雨,打马先上前去,出示官印。
今日的城门前格外萧条,出城的人一个也无。
竹秀边走,已边察觉到些阴谋的气味,果然,看门的小吏看了印,拜道:“大人,今日城外流民闹事堵了路,此刻京兆尹大人正在解决,您瞧,这路障都设了,要挪可要费大劲。不知大人有什么事,能不能容后一天。”
“锦衣卫做事,向来不必向旁人报备。”竹秀拿出林忱教他的说辞,在斗篷的遮掩下堪堪摆好了气势。
小吏也是老油条了,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宫里边的规矩,小人们自不敢置喙,可京兆尹大人叫守住城门,我等自不敢擅离职守。”
竹秀眼看着给人戳破了气,委顿下去。
他期期艾艾地打马回来,林忱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分明有些冷淡的无语。
“就说你要出城与红粉知己相会,略用些银子,看使不使得。”
带竹秀办事就这点不好,说话务必字字句句都交代到,否则后边必有添堵的事等着。
竹秀再次鼓起勇气,上前交涉了一番。
拉扯了半天,两个小吏还是不动如山,林忱心里已经有了些数。
正此时,城门外红袍官服的人带了一队人马,在门洞里停好避雨。
小吏扭脸小声说:“爷您看看,京兆尹大人回来了,您要出去,自和他说去。”
那红袍官员下了马,一队人挨在一起避雨分干粮,饼子包子一阵乱分,个个狼吞虎咽,像是半年没吃过饭了。
竹秀本来就不擅说话,哪能在这个时候上前去贴人家。
正犹豫着,背后马蹄轻轻踏雨,林忱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
小吏哎呦哎呦直叫。
京兆尹一行也看见了门口这两个人,原没放在心上,谁料其中一个策马狂奔上来,一拉缰一抬蹄,那神骏的黑马昂胸抬首,两只雪白的前蹄腾空而起,流畅的马身连带着上面穿黑色斗篷的人一块儿跃过了路障。
很漂亮的一次跳马。
可惜落地踩到了水坑,离得最近的官员衣服上被溅了大半面的脏水。
京兆尹登时惊掉了手里的包子。
乌笙个头很高,临着一群狂呼乱叫的人也没有惧色,和主人一样沉静地立在门洞下。
“张宜,你过来。”
其他人尚在指指点点,京兆尹听到声音却悚然一惊,忙凑到马下,身上已经开始冒虚汗。
“您是…”他职责所在京畿之外,并不用常常上朝,唯一见过林忱那几次,都是在两三年之前了。
记忆有些模糊,最要紧的是不敢相信自己这么不走运。
林忱今日穿得简素,只从腰间接下白鱼玉符扔出去,问:“大白天封城门,出了这么要紧的事,为什么朝廷里没有一点风声?”
不但没有风声,京城这么多达官贵人,约好了似的不出城,守门小吏都知道其中内幕,唯有她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