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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鸢儿叹息了声,沾湿了巾布去擦。
  皇帝笑了,问:“又麻烦你了是不是?”
  鸢儿摇摇头,踩上鞋去屋外端茶。
  恰好外面传来通报:“魏娘娘求见。”
  皇帝转着笔, 托着腮, 将那封折子摊在阴蓝色的光下, 看了又看。
  “叫她进来。”
  这五年来他纳了不少妃子, 可魏染是她们当中位分最高的——毕竟魏家先得其位,根本不容许其他人来分一杯羹。
  衣着华美的女人款款走进来, 入门时狠狠瞪了眼低眉顺眼的鸢儿。
  她伏在地上行礼,柔情似水地说:“陛下与妾许久未见,妾实在思念。今日冒然求见, 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只是一下又一下点着笔, 唇边的笑明明一成不变,却又透着冷意。
  他唇启,说出的话却和漫不经心的神态相反。
  “建康宫虽不对后宫开放, 可爱妃乃我心上之人, 就算冒犯了规矩, 我也不舍得怪罪。”
  魏染听了这话,微微攥紧了手指,一边绯红了面颊,一面又有些心酸。
  她起身接过鸢儿手里的茶,说:“若妾也能日日服侍陛下左右,那就好了…可惜夜里红袖添香的另有其人。”
  这拈酸吃醋的话本是动人,可惜听的人却无情。
  皇帝只是微微笑着,一贯的少年气,一贯的柔和,一贯的美丽。
  魏染爱极了这忧伤俊美的青年,甚至说,后宫的女子都对陛下心有爱慕。
  这自然不单因为他是所有人一生的托付,更是在于他是个脆弱的人。
  掌握大权的男子虽然动人,可女子不过是权力之下的玩物,锦绣之上的娇花。
  一切的权力,一切的辽远阔大的东西都遥不可及,都与这些困在后宫的女子无关。
  有关的是这男子的温柔,他的体贴不是作假,他的单纯更使人新奇——这一切在于他的与世隔绝。
  也许他确实是无情的,可任是无情也动人。
  魏染放下茶,看见了他面前的奏折,是魏家上奏的,目的和她今日的求见息息相关。
  父亲太着急了,自己说,同僚说,现在还要女儿说。
  她不懂赈不赈灾,死不死人。这宝贵的时间,不应该浪费在这些与情爱无关、勾心斗角的上谏上。
  皇帝托着她的脸,说:“你父亲说,这次安西赈灾不应该派李仁去,此人此前从未在朝任职,派他去恐不能服众,爱妃觉得呢?”
  魏染倾倒在他的掌心里。
  “臣妾不知。”她的泪沾染了皇帝的手。
  “你不是来劝朕的?”皇帝问。
  魏染没作答。
  皇帝说:“其实爱妃不应该来劝朕,因为朕说了不算,每一封递交上来的奏折都有成玉率先批拟,朕只能否决不能提议,当然,大部份的否决都是魏国公代朕决定。”
  魏染惶而后退。
  皇帝轻抚着她的黑发,说:“不必担心,是朕不好,经筵开了五年还是不能独当一面。”
  他挥了挥手,叫魏染退下。
  鸢儿看着跌跌撞撞离去的女人,不由得问:“那陛下到底要不要否决?”
  她自然不知道方才那番话代表什么意思,可看起来,否决是贵妃所求。
  皇帝轻笑着看她。
  鸢儿红了脸,嘀咕道:“知道了,我又瞎说了。”
  “你猜呢?”
  鸢儿皱着脸,答:“我哪里猜得出来,听了五年的课,字到现在还没认全呢。”
  皇帝抚掌而笑,说:“当然是当作他没上过这折子了。”
  鸢儿不懂,但她也没问,只默默地收拾茶杯。
  她就这点好,总是专注于眼下的事,从来不自作聪明,也不为难自己。
  皇帝却意兴阑珊了,他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深觉现在和五年前也没什么不同。
  自以为获得了权力,逃脱了樊笼,其实不过是给自己换了个主人。
  他的一切,从一生下来就不由自己做主。
  “你喜欢我吗,鸢儿?”
  鸢儿收拾茶杯的手都没停,实在是这话皇帝五年间每天都要问一遍,她都懒得听了。
  虽说如此,她一次都没有回答过。
  皇帝并不逼问,只是坚持不懈。
  “那你是可怜我?”他接着问。
  鸢儿还是不说话。
  “那为什么成玉接你,你不走?”
  鸢儿的手终于顿了一下,话头却很自然地接下去:“因为我不想给殿下添麻烦。”
  皇帝微微怔着,缓缓而笑。
  “是这样…是这样吗?”
  **
  江府,江言清正对着江清漪大吵大闹。
  “到底为什么出尔反尔临时变卦!说好了大家一起提名魏家的人,可你却扯出个不相干的李家。现在好了,我在人家那里夸下海口,面子跌了不说,以后大家还怎么见面?”
  “该怎么见就怎么见。”江清漪落下茶杯,淡淡道。
  江言清最烦她这事不关己的样子,叫人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说得轻巧…”他气咻咻地坐下。
  “官场为官,最要紧的不就是一张厚脸皮么。只要你还是我哥哥,还是江家的人,他们难道敢当场给你脸色看?”
  江言清跟她说不到一块去,可还是不甘心。
  “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和那个李仁有什么私交,怎么我不知道?”
  他百思不得其解,江清漪却只道:“魏家没有能办事的人。”
  江言清怔住。
  “什么时候办什么样的事,不要什么钱都想着捞。”
  安西受灾如此严重,里面一滩浑水,这些人却个个不以为意。
  “你到底站哪边?”江言清还是没明白,只问:“五年前,太后把你充作前锋,要你在六部里替文渊阁开疆拓土安插人手,可到头来这些人都是姓萧的知交好友。她根本不将你当贴心人,你还巴巴地替人家效力。”
  江清漪连叹气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抬了抬眼,向外面漆黑的夜色投去一瞥。
  “你去看过太后吗?我一直没看见你进宫。她没多少时日了,你一点都不想她吗?”
  坐在暗处的江言清捏紧了扶手,牙关紧咬,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江清漪要走,才辩解似的扔出句:“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
  **
  安西位于上京东北,是比邻黄河支流源江的一个郡,包含了五城十县。
  此处年年发大水年年遭殃,同样的银子流出去,偏它的堤坝脆得像是纸糊,林忱此次亲去,便是想好好探一探里面有什么猫腻。
  出发前几日府里打点行装,和萧冉两个人坐在一团糟乱的家里,一个看折子一个读信封。
  林忱在窗边,见到奏折上熟悉的署名——文心。
  派她去北地一年,总算摸到了有用的东西。
  正打算把情报念给翘二郎腿的那位听,忽然听得一声鬼叫。
  “呀!要成亲了!”萧冉跳起来,稀奇道。
  林忱捂了捂耳朵,探寻的目光看过去。
  “赵庭芳,他今年二十几了,不会有三十了吧?”萧冉自言自语,“过得真快啊…转眼七八年了。”
  林忱低头看向手里的折子,安静了一会,将之摞到最上一个,又拿起下一本。
  “这次去安西,除了赈灾,也要暗中问问他平城那边的情况,还有西北与东北的那两位老将军,赵庭芳和他们接触过了。”她说。
  萧冉支着腿转到榻上躺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嗯嗯两声。
  “刚还在想,既然他已经上了奏疏,怎么又单独给你去信,原来是报喜。”林忱添道。
  萧冉不明所以,觉得她似乎是话里有话,怪怪的。
  林忱闭目养神,手指却不规律地敲着桌案。
  她本来想说“你们关系真好”,不过听着太热辣辣了,怪难为情的。
  萧冉猫似的从床上爬下来,贴到林忱背后,上半身扭出个柔韧的弧度,转过来看她的脸。
  看不出什么,冰壳子似的。
  她就一下子倒下去,整个人趴在林忱身上,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殿下这心眼儿是越变越小了,最后莫不要变得跟针别儿一样。”她娇娆地笑起来,“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可没有这样啊。”
  林忱脸都气粉了,憋了一会,憋出一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萧冉无辜得很,“我真不知道了?”
  她这样逗人玩,但可不敢真的不知道。
  之所以能练就这“捕风捉影”的本领,实则来源于这几年来林忱日渐暴露的本性。
  四年前有一桩趣事——是在宣和庭,两个人听风练字的时候。
  萧冉随口说:“殿下的字不甚灵秀,哪天找六公主要个字帖,她下笔有神,合适给人临摹。”
  林忱当时没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却突然又拿起一支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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