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景明!你!何至于此啊!”
在座之人有痛心大喊的,有对宿景明的决绝惊愕万分的,还有觉得他过于偏激冲动的。
对习武之人而言,像他这种程度地损毁掌骨,已再无握剑的可能性了。看他的伤势,甚至别说是动武,怕是日常生活也要大受影响。
尤其是宿景明还是一个剑客,继承的是他父亲所创的鼎鼎有名的玉成剑法,废了右手就相当于自废武功,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
可唯有如此,才能脱掉双寒箍,才能一报还一报。
宿景明用衣袖随意擦去嘴角因内力反噬咳出的血:“钟掌门既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还完我欠你的,不如说说你欠我的。”
事情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奔驰而去,在众人神色各异地打量和窥视中,钟怀脸色铁青,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宿景明的笑容却一如既往地风流倜傥。他全然不在意对方的脸色:“钟掌门凭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就拿双寒箍锁我,既辱我,又辱我父,辱我宿家。”
“今日当着武林诸位前辈的面,由大家作证,宿家与崖山派从此再无瓜葛。我与钟怀的师徒名分也如此链,一刀两断!”
说罢,他用左手反手抽出身侧钟敏的佩剑,一剑劈向蜿蜒在地的铁链。那寒光闪闪的宝剑磕在坚硬的寒铁之上,竟猛然溅出一连串的火花。
铿锵一道鸣声,宝剑应声而断,而曾经刀剑难伤,劈上百十次也未能留下一丝痕迹的寒铁链竟真的被宿景明斩成了两截。
宿景明又“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灰败下去,显然是动用内力太过,反噬加重。
他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将断剑叮啷扔在地上:“钟敏‘少侠’的这柄剑,原也是从我宿家库房中不问自取拿走的,你配不上它。如今宝剑断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免得被你埋没。”
虚有其表,只会花拳绣腿的钟敏这才呆呆地反应过来。
她尖叫一声,花容失色,惊慌地向钟怀方向跑去,再不见半点刚才她主动请缨,押送宿景明上堂时沾沾自喜,自命不凡的神气模样。
宿景明嗤笑一声,站在原地像是力竭晃了一下,但又迅速站稳。
鹤骨松姿,铮铮而立,众人见他如此,不免怔怔,也明白他今日此举,就是为了彻底把宿家和崖山派撕掳开,不愿再受钟怀任何掣制。
如此清算,又对自己这样狠心,外人的确不好再说什么,大家只得在心里暗叹他的骨气。
宿景明垂手而立,宽大的衣袖下漏出的一点指尖上正一滴一滴地往下坠血。可他心中只有痛快。
当年宿家出事之后,他心情悲痛无暇顾及其他,直至在崖山派后山为父母守孝期间才渐渐清醒。
可这时宿家绝大部分分舵的地盘势力,已经被众多不同的门派世家以稳定江湖暂管之名迅速瓜分。
剩余少部分子弟汇集于总舵,虽愿誓死效忠于他,但他年少力微又身受重伤,身怀宿家的巨富之财如稚子抱金行于闹市,被人虎视眈眈,情况很不乐观。
这时是救下他并一直对他关怀有加的钟怀提出收他为徒,让宿家姑且挂在崖山派名下受其庇护。
对方还慰勉他,说等将来他独立成人,在江湖上闯出名气后便可一鼓作气重建宿家山庄。
当时没有更好选择的宿景明权衡之后,同意了钟怀的提议,并对他心怀感恩。
虽然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对这位与父亲情谊深厚的“钟二叔”感官算不上好。
但人无完人,且家里出事后,对方时时垂泪哀叹,为调查宿家之事奔波劳碌,呕心沥血;对他也十分疼爱,即便事务繁忙,也常常来宽慰鼓励他。
几年来钟怀和他一起缅怀宿玉成夫妇,事无巨细地关心他的吃穿住行,教他如何打理家业,为他指点功法,给他炼药疗伤,派大师兄护他一起外出历练……即便是教导亲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被对方道貌岸然的假慈悲迷惑,在及冠之前,一直都觉得对方是个值得尊敬的好师父。
虽说期间因为寄人篱下,免不了受到一些排挤和陷害,但师父明辨事理从不会偏私崖山派而冤枉他。大师兄更是怀瑾握瑜,品行端正,是个值得相交的好兄弟。
所以他从未后悔加入崖山,也愿意为师父排忧解难,即便要花用宿家自己的私产,即便要忍受钟毅钟敏的无礼和颐指气使。
甚至在当初私下里调查出事情的真相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怀疑有人故意挑拨误导,不愿相信钟怀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惜事实铁证如山。而一旦清醒过来,再去回望钟怀的行事,就会发现他的贪得无厌,装腔作势,深沉心机。
宿景明冷笑一声:“钟掌门之前为了得到我名下财产,又不想被江湖中人指指点点,便派亲女使下三滥的手段勾引,想让我担了轻薄的罪名不得不娶她。”
“歪计不成,又企图借着师徒名分嫁女于我。”
“被我婉拒之后便暗地里到处给我使绊子,还装得一副帮我解决事情的好人模样插手宿家事务,侵吞宿家钱财。现在更是为了得到这笔财富,要陷害置我于死地。”
堂上众人皆惊,之前从未听说过此事,而这行事也确实与钟怀在武林中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名声相差甚远。
钟盟主私下竟是如此之人吗?众人忍不住看他,可钟怀依然保持着奇怪的沉默。
钟敏不料宿景明当众揭开那件被隐瞒已久的丑事,脸一下红红白白五色纷呈。她猛地夺了钟毅的佩剑,习惯性地颐指气使,冲上来就想对宿景明动手。
结果宿景明微微侧身一闪,左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旋,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眨眼间那柄同样出自宿家宝库的佩剑就落到了他手里,被他反手送进钟敏腹中。
削铁如泥的宝剑直接刺穿了钟敏,又被宿景明唰的一下十分利落地抽出来。
一切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等到看见钟敏惊愕地捂着腹部倒下去,众人才迟一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景明!你在干什么!”
“左手用剑!难怪他愿意舍了右手脱困,他就是鬼王!”
有人忍不住惊愕高喊,还有人想冲上来制止他,可所有人都发现自己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是熏香!殿内的香味有毒!”
“啊——被你们发现了。我在这里和诸位废话许久,就是为了等毒药起效啊。”宿景明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他轻轻一抖手中的剑,剑锋上的血珠滚滚而落。长剑滴血不沾,依然银光闪烁,宛若新造。
“诸位不必惊慌,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滥杀无辜。你们中的僵毒,过上两三个时辰,自己就能解了。但你们要是非动用内力想强行冲破,恐怕就只能反噬自身,造成什么后果我就不保证了。”
众人沉默下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宿景明转向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钟怀:“钟掌门刚才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心中是否十分焦急啊?”
“放心,这只是第一阶段的特征。你中的‘剥皮’之毒,会让你全身的皮肤慢慢腐烂脱落,体内如万箭穿心,万蚁噬身,经受七日蚀骨之痛,日日哀嚎后才能气绝而亡。”
他步履从容地拎着剑从人群中走过,慢慢悠悠,一剑一个崖山弟子,招招见血封喉。
“唉,我与钟掌门十年的师徒之情,你又与我父亲曾有深厚的兄弟情义,我是真不希望你被人误会,希望你是清清白白的。”
“可证据确凿,大师兄那边现在应该已经查明了真相。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令我心痛万分。”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我这些年如何敬重爱戴于你,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当年犯下此等令人惊骇之罪,怎能令我不悲痛失望。”
这话是刚才钟怀为了获取大家支持说出的,现在被宿景明一字一句全还了回来。钟怀鼓睛暴眼,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苦于剧毒发作发不出任何声音。
宿景明春风和煦地笑着向前走:“我也曾百般挣扎犹豫,想着要不要看在你与我父子往日的兄弟情谊上,一剑穿心给你个痛快。”
“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令我失望。瞧瞧你,指使钟毅从库房中偷走折扇栽赃陷害于我,为了保证能刺伤我的右肩指认我是鬼王,还在我回来的路上派去好几波杀手。
“可惜你如此煞费苦心,还是比不上我父亲的名望,大家还是更愿意相信宿玉成之子,没能让你如愿速速把我定罪处死。
“你最近暗地里上蹿下跳地伪造证据,一定很心慌很害怕吧?怕你当年的罪证被大师兄查出来,怕我剥了你这层道貌岸然的假皮!”
钟怀张口发出嗬嗬的气声,嘴角慢慢地溢出白沫。他目眦具裂地瞪视宿景明。
“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他是鬼王,他说的都是假的!最近的一切都是他故意设计!”钟毅僵在椅子上,又惊又怒地高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