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宿景明也是一副伤心模样,说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湖中人都看在眼里,师父为何如此不信任他,怎会认为是他犯下大案,行那等丧心病狂之事呢?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见他面上无辜坦荡,又觉得疑云重重,似乎不能妄下定论。
有人开始猜想是宿玉成曾交游广阔,为众人所钦佩,是否是他的崇拜者得知当年之事,为他复仇呢?
因为现在所谓宿家当年灭门的真相是跟在钟庭雪身边的钟毅钟敏偷跑回来传递的消息。钟庭雪本人还远在千里之外继续调查,他认为事情尚有不明确之处,本不打算这么早透出消息。
而且那九家幸存的几人中其实只有两人肯承认自家当年的罪行,极力要求宿景明偿命,剩下的有声称不知当年之事的,有极力辩驳不认为自家会犯下罪事的。
几人之中也在相互指责,激烈辩驳。
一时间,想要给宿景明定罪的和认为他无罪的争吵起来,大家众说纷纭,只好先按下再议。
不过宿景明作为有重大嫌疑的鬼王人选,还是被关押在地牢,众人打算再等一等钟庭雪那边的消息。
另一边的钟庭雪也确实有所收获,一番追寻探查之后他终于找到新的线索,推测出当年那个骇人的真相。
可这真相实在令他难以置信。事情关联甚大,他必须回到门派内找相关人员确认清楚,才敢下定结论。
与此同时他也迟一步收到了小师弟已被门中关押的消息。于是他快马加鞭,想紧急赶回崖山。
可在他回来之前,已经有越来越多不利于宿景明的证据接连出现。虽然宿景明坚持说是有人陷害,但在铁证面前,他的辩驳似乎渐渐无力。
于是在愈发紧张焦灼的氛围之中,崖山派迫于压力开办武林大会,邀请近期闻风赶来的各个门派和武林世家代表共同出席,一起审清此事。
今天沉游川要拍的就是武林公审大会的情节。
崖山派正殿大堂之上,前方和两侧的高台座无虚席,各个能叫得上名字的门派到了有近百人。
宿景明被带到高台之下,仰望四周众人。
他本就因回程路上的刺杀身怀有伤,又在地牢中不得修养,难免脚步滞涩,形容憔悴。
可他脊背挺直,眉眼沉静,即便处境糟糕,也依然难掩其风流蕴藉,风骨峻峭之态。
被邀请而来的一些江湖老前辈们遥想当年宿玉成的潇洒风姿,不免触“景”生情。
于是在宿景明不肯跪下,并执意申明自己无罪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开口:“说来说去,还是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钟掌门如此咄咄逼人,倒像是为了尽快解决麻烦逼景明担下罪名。”
“不是说等庭雪少侠查清楚回来再议吗?为何非要匆匆召开公审大会,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我才想问你们为何一直拖延!如果此事几年查不清楚,难道我们也等上几年不成?”
“可你们的态度倒不像要公正查清的样子!景明少侠是宿盟主之子,江湖中人当年受过宿盟主多少恩惠!现在事情尚不明了,你们就忘恩负义,把他唯一的亲子关入地牢。”
“一群不仁不义之辈,还未能证明他有罪,就敢动用铁索连环双寒箍锁住他,你们这是在侮辱谁?还不快给景明解开!”
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异常愤慨,在旁看守宿景明的钟敏在其威慑之下,战战兢兢地用钥匙去开宿景明手腕上的铁环。
“且慢!”钟怀喊道。
第38章
铁索连环双寒箍是多年前鬼斧散人花费数年之功苦心炼造的刑器,完成后赠与当时就任武林盟主的宿玉成,让他用来抓捕禁锢极恶的作乱之徒。
双寒箍构造其实并不算复杂,只用四个又宽又厚的铁环锁住犯人手腕脚腕, 铁环之间则由粗重的链条连接。
因多次锻造后的冰纹寒铁质地冰冷刺骨伤人内力, 又分量极重, 一旦被其锁住, 不但内力会被不断消耗直至经脉紊乱重伤, 整个人也会被坠得无法使力。
即便是力能扛鼎的顶级高手, 也难以挣脱它的束缚。
宿景明的武功在江湖中只能说是凭着玉成剑法勉强挤进一流之末,钟怀拿此等刑具来锁他,已经是在变相表明态度。
不过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他不好做得太过, 故而只取用了一条铁链, 锁住了宿景明的双手。
而这会负责看守宿景明的钟敏在那几位老前辈愤怒地逼视下, 正慌慌张张给宿景明解开左手。就在她准备去打开右手时, 钟怀大喝一声:“且慢!”
钟怀面色不渝, 又带有几分悲痛之意:“诸位, 我难道不比大家更希望景明是无辜的吗?我少时与宿大哥相识, 与他多年的兄弟情义, 中年收养其子, 与景明也有十年的师徒之情。”
“我是最不希望景明被人误会,最希望他能清清白白做人的人。可庭雪那边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令我心痛万分。
“所谓爱之深, 责之切, 我这些年如何关怀爱护于他,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如今犯下此等令人惊骇之罪,怎能令我不悲痛失望。
“我也曾几番挣扎犹豫,但我身为武林盟主,身为崖山派掌门,不能包庇徇私,看着他在错误的路上一直走下去,堕了门派和他父亲的声名。
“但我也恳请诸位看在我和他父亲的面子上,如果他能主动坦诚认错,就放他一条生路,至少留下他一条性命用以赎罪。”
钟怀对故人之子的疼爱和看重在江湖中确实是出了名的。钟毅钟敏对宿景明的不满有一半也是源于父亲对他这个外人的偏心,到了连他们这些亲生子女也要让步的缘故。
众人见钟怀泪洒当场,满脸惨痛之色,不由得沉默下来。
形势渐渐不利于宿景明。
站在大殿正中的宿景明惨然一笑:“大师兄既传来消息,为何不立刻公之于众,我不惧于此辩个分明。此事分明有鬼!”
他目视堂上众人:“这几日听说我宿家当年灭门惨案,竟是九家联合犯下的。”
“武林中既在搜罗百鬼门的罪证,那我宿家当年之案可有明确结论?烦请各位为我解惑,让我能给我父母,给我宿家惨死的二百七十六口人一个交代。”
在他的质问之下,众人一时语塞。不少人躲开他的视线,钟怀更是被他的反问压制,脸色微僵。
此时钟怀身边的钟毅站出来,大声斥责道:“少在那里装可怜!你向来油嘴滑舌,喜好狡辩!但我告诉你,这次你绝对逃不了!”
宿景明根本不理他,只直视钟怀:“十年的师徒情,我自知自己性格惫懒散漫,算不上是听话乖顺的徒弟。”
“但既受了师父关怀,门中分派之事我向来尽心尽力以报,哪怕要填入我宿家万贯之财,也从未有过推辞之时。”
“你胡说什么!”钟毅脸色涨红,怒喝一声打断他。
可他们钟家三人身上的绫罗绸缎、金玉配饰,崖山派这些年扩建新修的殿堂武场,钟怀亲信在外行走时吆五喝六的阔绰样子,都是十年前不曾有的,江湖众人有目共睹。
关于崖山派凭着收养宿家独子,哄着让宿景明帮门派打理资产享了宿家财富的事,大家碍于钟怀的权势地位虽不会说到他脸前去,但暗地里多少是心知肚明的。
此时被宿景明当众点出来,钟怀自然脸上无光。
钟毅作为江湖中向来以慷慨大方著称的盟主公子,更是觉得被宿景明下了面子。
他恨声说道:“是你不肯好好习武,一心钻到钱眼里,父亲痛心之下又怕你觉得不受看重,才分派了差事给你。”
“就算不提当年我们救下你的救命之恩,父亲这些年视你如亲子,苦心教导了你十年,师恩深重,弟子该尽力以报。你难道不该为他分忧,孝敬于他吗?”
“如此斤斤计较暗藏于心,果然是个白眼狼!”
江湖儿女看重情义,救命之恩加师徒之情,按理确实该感激不尽,肝脑涂地来报。
可事实真如钟毅所说吗?
钟毅在那里跳脚叫嚣,宿景明却依然看都不看他一眼,还是只定定望向钟怀:“师父既当我是个大奸极恶之人,恨我污了门派名声,那我似乎也该识趣才是。”
宿景明像往常那样微微笑着,眼神若春江之水般温柔和煦,可他已经被放开的左手却毫不犹豫地捏碎了自己尚被禁锢的右手掌骨。
因为解开了一个铁环,他的内力有所恢复,所以整个过程异常迅速。
而他面上又太过平静坦然,因而直至宿景明轻咳一声,嘴角缓缓流出血来,众人才恍然惊觉他到底做了什么。
厚重的铁环没了掌骨的阻挡,被他一把撸下来,松手“咣当”一声掉在身前的青石砖上,将砖石砸出了一个大坑。
他轻轻掸了掸衣袖,云淡风轻地垂袖掩住了受伤变形,又被铁环刮去一层皮肉的右手,只神色淡淡:“我自请退出崖山派,并用右手来抵那所谓十年的教导,不知钟掌门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