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一个方向聚拢。韩信也转过头,凝目望去。
公主骑在赤红色的马上,眉眼半垂,神情淡然。天然的尊贵让她即使身量纤纤,也不会被人忽视。公主算不得不平易近人却让每一个看到她的人感到心安,仿佛有她在,危险苦难就不会降临。
在公主回眸看向他的那一刻,他跌入一汪沉静的潭水中,心跳不由得快了几拍。
公主策马前来,最后在他面前站定,问道:“大将军今日怎么有空入城了?”
韩信回过神,咳了一下,回道:“来述职。”
“我看大将军可不像是来述职的。”公主总是洞察人心,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韩信摸了摸鼻尖:“什么都瞒不过公主,信确实是来见公主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忽然想起了陈贺的调侃,担心惹人误会,他又连忙补了一句:“信是有问题请教公主的。”
但说完后,韩信又后悔多嘴加这一句。此话一出反而显得欲盖弥彰,引人误会。
好在公主并未追究,她驱马向前:“边走边说吧。”
韩信跟上去,问道:“这一切都是公主计划好的?”
公主转过头看向他:“何以见得?”
他深吸一口气,简明扼要:“公主对此事的处理实在奇怪了些,既有对温氏子立刻行刑,又对断狱都尉一事引而不发。不知道的是以为您有所顾忌,但信与公主共事多日,自认为还算了解公主。您行事一向一击即中,这次看起来像是在等人掉入陷阱。”
公主意味深长道:“大将军难道不知道,知道得越多,后半生越不安稳吗?”
韩信知道自己猜对了,公主另有安排。他正欲追问具体内容,却被糖糕堵住了嘴。他不禁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公主。
而公主一派淡然:“孟氏送的糖糕,据说是将秋菊晒干磨成粉做的,吃起来会有秋菊的清香,大将军试试。”
韩信大脑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大将军莫不是想让我喂你吃?”公主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忙不迭地双手接过糖糕,解释:“不,不是。信并无此意!”
公主见状却是笑了:“我又没说不愿意,大将军你紧张什么?”
韩信无言以对,但他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又红了。
公主实在是……太过分了!
“好了,这次算我的错。这些糖糕就归大将军了。”公主将糖糕丢到了他的怀中,骑着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正值晌午,阳光猛烈,衬得秋菊越发的绚烂明快。
“绚烂到极致,就是消亡的开始。”公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韩信猛地看向公主,却见公主悠然自得地念起了一段话:“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1]。”
虽不明白公主个别词汇的意思,但他却能嗅到豪气冲天下的森森杀机。韩信抿着嘴心道,看来公主心意已决,地方豪族在她这里要么按规矩活,要么就去死,不会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韩信望着那纤细的背影,直觉告诉他,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第33章
街道上商铺林立,人群攒动。但人们在见到高大的马匹后都很自觉地让路,供其畅行。谨小慎微的模样让阴嫚叹了口气。
“拿好碗排队,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吃完饭以后就来拿一件寒衣,听到了没……”
善堂前施粥的摊子很是热闹。
阴嫚看到小吏正在组织施粥,虽然言行粗鄙,但没有暴行,想来也是被她的雷霆手段震慑到了,学会了能吵吵但绝不动手了。
“信记得公主当初就是在这里遇险。”韩信跟了上来。
阴嫚懒懒地应了一声。
韩信:“公主怎么想着把这老宅改成善堂?”
阴嫚看向焕然一新的建筑,说道:“说不定是这座宅子的旧主希望如此。”
“公主认识这宅子的旧主?”韩信诧异地看向阴嫚。但他在看到阴嫚眉眼间促狭的笑意后,才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了。
见韩信露出懊恼的神情,阴嫚脸上的弧度更大了。她想,自打醒来,韩信是唯一能让我感到愉悦的人了。还真是神奇呢。
阴嫚正经解释:“因为地方够大,可以容纳很多人。不只是这里,城中闲置的宅子,都被我拿去安置流民了。”说罢,她撑着下颌反问韩信:“不然大将军以为我会把流民安排到哪里?”
韩信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错开了对视的目光。
阴嫚注意到了韩信的尴尬,好心地帮他转移话题:“但善堂也只能帮他们一时,要想长久生活还需要靠他们自己。”
“做工?当民夫或者当兵卒?”韩信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到其他出路,“他们没有田地,就算公主给他们编了户籍,这些人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少。”
“那就让他们有地可种了。”阴嫚的语气就像是讨论今天吃什么一样。
韩信:“公主说得未免太容易了些。田地哪里是说有就有的?”
“官府组织开荒即可。”阴嫚笑了一下,“不过说到户籍,我最近发现的一件跟户籍有关的稀罕事。”
“是什么?”
“莫名多出的土地上有一群不在册的人在耕种。大将军你说这邯郸城是不是有意思?”
韩信很快明白了阴嫚的意思,目露担忧:“公主确定要这样做?”
阴嫚心道,看来韩信是猜到了。
不过想想也对,韩信生在民间,自然知道地方豪族为了少交税会故意隐瞒自己名下的田产。
我动了这些隐田,就是在动这些人的命根子。一旦分地开始,我会面对最激烈的反抗,稍有不慎就会被洪流吞没。
但,那又如何呢?我要做的事情还没人能拦得住。
阴嫚:“岂不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1]?”
韩信不敢苟同:“旁人是等着母虎离巢才取虎崽,公主您是当着老虎的面拿。”
“再凶猛的野兽也会死于猎户的手中。”阴嫚嘴角上扬,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不过,”阴嫚话锋一转,气氛又变回原来的轻松,“这不是还有大将军吗?你可是承诺护我周全的,不会食言而肥吧。”
“信自然不会食言。”韩信抿着嘴,“我只是担心……”
“担心会卷入麻烦。”阴嫚嗤笑一声,“大将军放心便是,我不会连累到大将军的。”
韩信似乎有话说,但阴嫚已经懒着听了。她调转马头离开,潇洒地摆了摆手:“时间不早了,大将军该入宫述职了。”
阿桃早已等候多时,见阴嫚骑马走来后,便驱马跟在阴嫚身侧。
“遵照您的命令,我已经让人把您将要分地的消息放了出去。”阿桃顿了顿,又道,“公主已经让那群人唯命是从了,再步步紧逼会不会适得其反?”
“那就反吧。”阴嫚淡声道,“林密则兽多,患之;林稀则兽绝,安也。”
阿桃细细揣摩,了然:“唯命是从不过是缓兵之计。待其恢复,他们依旧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所以要趁其虚弱一网打尽。”
“有长进了。”阴嫚点评道。
“只可惜他们不懂,只会越来越害怕您。”阿桃看着下意识避开她们的百姓心里不是滋味。
阴嫚不以为意:“我一到邯郸就杀了这么多人,他们怕我也是自然。”
“可是细想不就能发现他们才是得到好处的人吗?”阿桃不解。
身后传来小吏的大嗓门:“赵老三你打了一罐子的粥,你要喂猪啊!”
“俺这是替修河道的弟兄们带的,您可不能冤枉人啊。”汉子辩解的声音随之而来。
小吏咋舌:“你们要边干边吃?也太拼命了吧。”
汉子难为情道:“这不是想多攒两个钱,买个房子,总不好一直住在这。”
“这有什么不好的?管吃管住的。”
“那可不行,跟俺们一起来的蒙小娃都知道自己赚钱养家,俺们这几个大人,总不能连个小娃娃都不如吧。”
“嘿,没想到你还挺有志气的。”小吏又给了汉子两张饼,“去吧去吧,我等着喝你乔迁的喜酒。”
汉子嘿嘿一笑,提着罐子向护城河跑去。
阴嫚看着那人的背影,问了阿桃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思考我做事的深意?”
阿桃想了半天,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时间:“大概是……跟公主学习诗书的时候?”
“不。”阴嫚摇了摇头,说道,“你是在吃喝不愁后,才去思考我一举一动下的深意。”
阿桃一愣。
阴嫚望向远方:“整日为生计发愁的人是没有时间去想除了生存以外的事情。就像贫瘠的土壤开不出娇艳的花朵,同样的,干瘪的躯壳养不出会思考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