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区区商贾,还能大过官府不成?”阿桃不屑道。
  “呵。”那人从喉咙中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官府?官府算什么东西!就算是赵王亲自来了,他也要客客气气地对待我家主君,否则别想得到一块铁!”
  原来是邯郸温氏,阴嫚顿生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1]的感觉。
  这邯郸温氏原本在邯郸并不起眼,但在赵国原本的大商贾西迁后,他们崭露头角。后来更是趁着天下大乱之时,成为赵国境内新的铁器大户。
  只是一步登天易,提升德行难。少了节制后,温氏越来越嚣张跋扈,最近这几年族中子弟更是沾染上了人命官司。
  阴嫚眼中渐渐涌现冷意,对阿桃说道:“把这条狗拎进去,其他的放回去报信。我倒要看看狗主人会不会来救他的恶狗。”
  平民们不敢多留,流民们也忙不迭地离开了,生怕自己被连累了。阴嫚将婴儿还给了婴儿的兄长后,便走进了荒废的宅院。
  裂开了墙,腐烂的门,长满青苔的窗,无一不在透露着这座宅子已经荒废许久,但错落有致的陈设又在宣示着它曾经的辉煌。
  酝酿许久的雨水终于从万丈高空坠落。黑色的瓦片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青苔,苔藓湿滑,雨珠无处可依,最后从屋檐滚落。无意间撞到锈迹斑斑的风铃,令其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脆响。
  阿桃将大放厥词的人五花大绑后,丢在一边。她自己去取了流民铺在身下的干草,又捡了几块干木头,在厅堂中生火取暖。
  外有雨声,内有柴响,倒也有几分隐居在外的宁静之意。
  一声啼哭打破了这份安静。阴嫚抬头看去,抱着婴孩的男童跟着她们进来了。大约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男童看向阴嫚说道:“外面下着雨,我女弟尚在襁褓经不起折腾。”
  “可这里一会要发生什么你是知道的。”阴嫚问道,“不害怕吗?”
  男童却说:“人是不会把自己陷入危险中的。你如此气定神闲,一切定在你的意料之中,所以这里不会有危险。”
  阴嫚笑了一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想来流浪之前家教不错。
  但他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哄孩子的手法实在糟糕,婴儿非但没有停止哭泣反而还哭得更厉害,嗓子都哑了起来。男童的脸也因为着急而红了起来。
  阿桃见状扒了那人的衣服,又给婴儿裹上了一层衣服,坐到了火堆旁哄着。很快小家伙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阿桃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连忙向阴嫚解释:“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不必解释。”阴嫚望向萧索的庭院轻声说道,“我知乱世之中,生离死别本就是常态。不必自揭伤疤,向我解释。”
  不知过了多久,破旧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腐朽门板摔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响声。一群隶臣冲了进来,将阴嫚一行人团团围住。
  第32章
  雨水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冲散了微薄的暖意。危机在阴暗的角落滋生,慢慢地笼罩了整个空间。
  “就是这个贱妇!就是她们打伤了兄弟几个,还挟持了先生!”一个仆从走到前面指着阴嫚的鼻子叫嚷道,“贱妇,见到我家男子和都尉还不下跪求饶!”
  被五花大绑的人神色激动,发出呜呜的叫声。
  阿桃将小婴儿交给阴嫚,而她自己则是在众目睽睽下扬起手,狠狠地抽在了仆从的脸上。力道之大,竟让那人踉跄了好几步。
  “大胆刁妇,你竟敢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你是不想活了吗!”锦衣男子大步向前指着阿桃,“你信不信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阿桃一把握住了男子的手指,用力向后掰去,嘎嘣的脆响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阴嫚不禁在心里感叹,阿桃真是人狠话不多。
  “贱妇!我要杀了你!”锦衣男子挣脱阿桃的束缚,面露凶狠,却又在与阿桃对视后怂了。他躲在都尉的身后催促道:“你给我抓住她们!不,杀了她们!否则你别想再从我们家得到半块铁!”
  阴嫚怀抱着婴儿,波澜不惊:“都尉,我劝你三思。”
  “尔等当街行凶,又挟持温氏主仆,我作为断狱都尉定要将你这穷凶极恶的狂徒拿下!”都尉命令隶臣动手。
  阿桃拔剑护在阴嫚面前,厉声道:“公主驾前,谁敢造次!”
  “放屁!你要是公主,那我就是皇帝老子!”锦衣男子跳了出来,语气嚣张,“就算是公主又如何?杀了就杀了,谁敢追究你我!”
  砰的一声响起,打断了锦衣男子的大放厥词。众人循声望去,外面是风雨交加,可一道身影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你是谁!”“大将军。”
  锦衣男子和都尉同时开口,又同时看向对方。
  韩信扫了二人一眼,冷冷道:“来人,拿下!”
  雨水顺着铁甲滚落,砸在韩信泛白的骨节上,再配上韩信冰冷的神情,这让他与往日的模样截然不同。一道闪电划过,衬得韩信更加阴郁。
  阴嫚还是第一次看到韩信露出这副姿态,这让她不免觉得稀奇。
  韩信看向她,语气软了几分:“信来迟了。”
  “本就是我临时起意,大将军能赶来已是极好的了。”阴嫚拿出帕子递给韩信,“大将军辛苦了,擦一擦吧。”
  说完,她又将目光落在了锦衣男子身上,似笑非笑:“况且若无此经历,我还不知道邯郸的水如此之深,竟能淹死一个公主。”
  在看到公主嘴角勾起的笑后,韩信忽然觉得邯郸城要变天。
  事情如他所料,公主以雷霆之势处置了温氏子和断狱都尉。
  他虽然鲜少思考战场之外的事情,但不代表他一窍不通。温家,赵国巨贾,在赵国影响力颇深。
  公主一刀下去,虽然除了祸害,但激怒了温家。而且公主与张耳不和,如今公主又破坏了他拉拢地方豪族的计划。两向夹击,公主的处境可谓是不妙。
  我该怎么帮公主呢?韩信盯着手里的帕子,若有所思。
  “大将军,大将军!”一人一把掀开了帐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收起帕子揣在怀中,抬头看向不速之客:“什么事情?”
  副将陈贺在看到帕子后,笑道:“大将军,这帕子您还留着呢?末将还以为您早就还给公主了。”
  韩信是打算将帕子洗干净后就还回去的。奈何他最近要巡查军务,人一直在城外,没机会见公主,也就没还。
  不过这事从陈贺的嘴里说出来后,怎么怪怪的?
  当然这个疑问在韩信看清陈贺揶揄的神情后,他明白了,这厮以为自己对公主别有用心!
  韩信恼羞成怒道:“我是因为公务繁忙才没来得及送回去的!”
  “大将军不就是想找个由头跟公主说话嘛。末将都明白,都明白。”陈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那贱嗖嗖的神情,看得韩信牙根痒痒,只想敲开陈贺的脑壳,看看他一天都在想什么。
  韩信没好气道:“你是来专门气死我的吗?”
  “那哪能啊,大伙还等大将军带着咱们挣军功领赏钱呢。”陈贺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韩信:“……”
  韩信扶额,一脸无奈:“到底什么事?”
  “我刚从城里面回来,您猜我听到了什么?”陈贺故作神秘。
  韩信冷酷无情道:“有话快说,再磨磨蹭蹭,当心我军法处置。”
  “您也太无趣了,这样肯定讨不到公主欢心的。”陈贺嘀咕。
  韩信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贺正色:“我是说,公主今日斩了邯郸令,又抄了温家。”
  “什么?”韩信一怔,“细细说来。”
  “就是邯郸令欺上瞒下,公主判了温氏子斩刑,但邯郸令和温家里应外合偷换了人犯。然后这事不知怎么的就被公主发现了,温家就被抄了,邯郸令就被——”陈贺比了个就地正法的手势。
  韩信最是了解这些地方豪族,他们经过几代经营,做事自有一番章程,怎么会这么容易被发现破绽?公主当真不知情吗?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公主,问个明白。
  陈贺见韩信起身问道:“大将军你去干什么?”
  “去见公主。”
  韩信刚回答完,陈贺脸上便出现促狭的笑容,意味深长道:“哦——大将军去找公主啦。”
  韩信:“……”
  韩信照着陈贺的屁股踹了一脚。
  甫一进城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明明是几天的时间,城中竟模样大改。
  城墙被修补完整,道路变得整洁;黔首们扛着农具去城外检查自家的农田;原本脏兮兮的流民变得干净体面,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盘算着去哪里做工合适。
  一股旺盛的生命力在这座战乱后的城池中萌芽,生长,并不断壮大。
  虽说知道公主对战后重建一事得心应手,但看到此情此景他依旧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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