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祝澜皱眉道:“当今朝廷明令开放女学,不得剥夺女子进学的资格,莫非你们青溪镇不是我大梁王化之地?”
  门丁也不恼,说出的话甚至文采斐然。
  “祖宗之礼,如同北斗之尊,不可轻废。自古以来,女子便应内敛修德,相夫教子。我们青溪镇历来恪守礼法,尊崇古今之序。
  这青竹书院自建立以来,就明令禁止女子入内。但既然当今朝廷有令,我们族长这才格外开恩允许女子入内,但必须以布遮面,以显教化。”
  慕容静听着这文绉绉的语句,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正要动手,却被祝澜拦住了。
  祝澜从怀中掏了八文钱递给门丁,先前心中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
  她将面罩分给几人,冷声道:
  “别急,我们先进去瞧瞧,这青竹书院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慕容静目光扫过那门丁,冷哼一声,跟在祝澜身后进了书院。
  穿过一道小径,几人终于走到了那亮着灯的学室附近,远远便听见里面传来读书声,果然是在上晚课。
  “看,那里还有人。”
  祝澜和慕容静顺着祝青岩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学室外面的一片空地上还坐着几个以布遮面的人,从身形来看皆是女子。
  地上铺着草席,她们就坐在草席之上,手捧书本,接着窗纸透过来的光线念着书。
  “刚刚还道这青溪镇学风鼎盛,没想到竟然这般苛待女子!?”祝青岩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祝澜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她一直能够感受到这个时代的一丝怪异,或者说,是一种拧巴的感觉。
  开放女子入学入仕乃是朝廷新政,推行不过数年,虽然自从梁帝上位,大梁民风日渐开放,但在许多人的心底,仍旧向往那老一套的所谓“礼法”。
  也就是说,在同一个地区,可以看到女子穿着露出小臂或者小腿的衣裙在街上走,也可以听到有人痛心疾首地强调“妇人无外事”。
  就连京城和江州这般相对开放一些的城镇,都仍旧存在新旧观念的冲突,更何况青溪镇这种偏远闭塞之地?
  “真可恶,他们这根本不是按照朝廷的政令办事!”祝青岩低声道。
  慕容静亦是面带不忿,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开族学的家伙揪出来收拾一顿才好。
  祝澜对祝青岩轻轻摇头,“你真以为朝廷新政推行起来那般容易?”
  祝青岩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你问问身边的小郡主就知道了,新政推行至今已有好几年了吧,但你们可曾听闻有哪位女子当真通过科举入仕,入朝为官?”
  祝青岩看向慕容静,慕容静思索片刻,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你这么一说……的确,朝中从无女子担任官职的先例,起码我没有听说过。”
  “女子为官,简直是离经叛道!”
  蓦地,一道声音自竹林之中响起。
  第181章 是竹非竹
  一个身穿青色长衫,面容肃穆的中年男人自竹林中走出,面色不快地看着眼前几人,似乎对她们方才的言论十分不满。
  “你是何人?”慕容静问。
  那人冷笑一声,“我乃卢氏一族的族长,这青竹书院的主人。就凭你们几个小女子方才所言,我现在就可以将你们赶出去。”
  祝澜拍了拍慕容静,让她冷静,上前理论道:
  “卢前辈,敢问学生方才所言有何不妥?难不成您也认为女子入学,是伤风败俗之举?”
  卢清风面带不屑地一甩袖子,甚至不用正眼看她。
  “女子在家中织布缝衣,相夫教子,古来如此,岂可涉足学堂,更妄谈为官做宰!”
  他本还想说一句朝廷糊涂,终于硬生生忍住了。
  祝澜一字一句地正色道:“女子才德并重,方可为家国之幸。至于为官,古有班昭修史,蔡文姬传书,皆是女子之光辉。
  学生以为学问之道,只看才学深浅,不分男女。”
  此时正巧学室之内的课业结束,学生们都三三两两走了出来,听得争论之声,纷纷上前围观,那些蒙面的女学生亦在其中。
  卢清风有些恼火,他在整个青溪镇上德高望重,又是一族之长,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讲话。
  但若以身份压人,又未免显得自己理亏,罢了,那便降下身份同她们辩一辩!
  “你所举古人之例,不过寥寥数人而已。‘男尊女卑’乃天经地义,女子学识过多,恐怕是祸非福。
  更何况,古有‘红颜祸水’一词,女子不入朝堂尚能为祸,若哪一日手握权柄,这天下岂不是要乱?”
  话音一落,围观的学生中有人默默点头,有人沉思不语,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了祝澜身上,都在等待着她的应对。
  祝澜知晓此时绝不能有半步退缩,她思索片刻,声音提高几分,却忽然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她向身边一指,“敢问前辈,这是什么?”
  卢清风明显被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道:“是竹子。”
  祝澜又问其他人,众人皆不明所以,纷纷点头,“是竹子啊。”
  “好。”祝澜点点头,又指向另一株形态、粗细和斑纹与众不同的竹子问:“那这个呢?”
  卢清风不知道她唱的是哪一出,有些不耐烦地道:“此乃湘妃竹,原本是桐州没有的,我特地请人移植过来几株。”
  祝澜微微一笑,“前辈说此乃‘湘妃竹’,那为何我先前所指‘楠竹’时,前辈不说‘楠竹’,而是说‘竹子’呢?莫非楠竹是竹,湘妃竹就不是竹?”
  “这——”卢清风简直莫名其妙,完全被祝澜的话绕晕了。
  都是竹子,叫竹子还是叫湘妃竹有什么区别?
  祝澜继续道:“桐州的竹子以楠竹为主,你们平日所见大多都是楠竹,因此提到竹子便多是指代楠竹,不会刻意区分。
  而湘妃竹少见,又与众不同,所以被提起时才会刻意强调竹子的品种。”
  祝澜看着卢清风,继续道:“同样的道理,古往今来为祸者男女皆有,却为何独独生出‘红颜祸水’一词?还不是因为能被世人所关注的女子是少数,所以人们才会强调她们是女子之身。
  她们之所以成为少数,请问出人头地的资格是被谁剥夺的?
  而这些女子之中,又有多少人的罪名是被那些执掌权力的男子所扣上的?”
  “你……你这是诡辩!”卢清风眉毛倒竖,目光甚至闪过一丝愤怒和慌乱。
  “卢前辈,容学生再问。”祝澜紧接着上前一步,气势丝毫不输身为一族之长的卢清风。
  “前辈可是坚信女子不如男,于学问一道上生来不如男子有天赋?”
  “那是自然!”
  卢清风努力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重新恢复几分底气道:
  “女人生性柔弱,本就不适合钻研艰深的学问。自古以来男女有别,各司其职,这是天道常理!
  男子以阳刚之气追求学问、治理国家。而女子则应以柔顺为德,相夫教子,这才是她们的本分。”
  慕容静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祝澜闻言轻声笑了起来,语气染上几分戏谑:
  “既然前辈坚信女子不适合求学,那便是放开让她们读书习理,她们也学不出个名堂,更成不了气候,又何必限制她们进入学堂的资格呢?”
  “还是说——”祝澜的笑容蓦地收起,眸光竟有几分凌厉。
  “害怕女子有了学问,会比前辈这些男人们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一派胡言!!”卢清风满面怒容,嘴唇颤抖,想要继续反驳,却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话语。
  周围围观的学生们看向祝澜,他们心中一直以来的观念忽然间被颠覆,一对对眸子中有震撼有惊诧。
  尤其是那些蒙着面罩的女学生们,原本在青溪镇女子求学就会受到非议,她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坚持念书的,中途已经有许多人放弃,就连剩下的她们亦是经常陷入自我怀疑。
  如今听了祝澜的一番话,心中徘徊已久的迷惘终于烟消云散,拨云见日了!
  祝青岩微张着嘴,没有想到祝澜口才这么好,将这番道理讲得如此透彻。
  就连一向桀骜不服人的慕容静,此时看向祝澜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她说的实在太好了!
  什么狗屁“女子不如男”,若是放在北疆大营,看有哪个男人敢说这话?
  祝澜平静地望着快被自己气到晕厥的卢清风,思索片刻道:
  “这样吧,前辈若还是执意认为学生是诡辩,那不妨赌一场如何?”
  “赌什么?”卢清风咬着牙道。
  “既然青竹书院乃是卢氏族学,那不如请出族中学问最高之人,学生斗胆,明日愿与之当着全镇百姓的面辩经论道。
  若学生胜出,还请前辈广开求学之路,允许镇上女子进入书院念书,并且与男子享受同等待遇,不得再有轻视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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