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沈疏意神色莫测地盯了她片刻,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此前你在盈山与魇眼相视时,除了模糊的人影,可还看到了别的,或者——”
  他顿了顿:“听见了什么?”
  晓羡鱼心中一动,从他的问话中捕捉到了什么。她摇摇头:“没有。莫非首席大人曾听见眼睛里传出什么声音?”
  沈疏意收回视线,漠声道:“一些细碎的呓语,听不清。”
  晓羡鱼眼睫微抬,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面上不显,心下思绪几转,想:沈疏意到底还是对她有所保留。
  ……
  正如晓羡鱼所料,沈疏意其实隐瞒了不少事。
  毕竟她刚进入霜天台,那一身不受魇眼迷惑的体质虽罕见神奇,却尚且不知对调查是否当真有用,沈疏意还需试她一试。
  为了谨慎起见,在那之前,的确没必要对她吐露太多情报。
  晓羡鱼目前在秘阁中得到的情报,与别的霜天台弟子相差无几。
  而沈疏意则知道得更多。
  比如,他的的确确曾听到过魇眼里传出声音。金瞳如一汪深邃水泽,涟漪微微间,有字音缥缈回响。
  一开始,确实是些断断续续、混乱无序的古怪呓语。但到了后来,传出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不知为何,沈疏意清晰而笃定地感觉得到,这代表那东西——魇眼深处的意识正在一点点苏醒,甚至一点点强大。
  这一认知令人毛骨悚然。
  ——待到它彻底醒来的那一日,将会发什么什么?
  沈疏意不得而知。
  而那些喑哑低沉的声音,透着令人恶寒的痴迷与癫狂,反反复复咀嚼着同一个称谓。时而渴求,时而怨恨,时而委屈。
  多重混乱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回响不绝,织出那一声声“姐姐”。
  第41章 神木 她心中分外牵挂倒霉鬼。
  ——姐姐。
  如此诡异可怖、难以常理度之的怪物不仅拥有自我意识, 甚至……还会吐露人言。
  绕是沈疏意,也在听清那声声沙哑低喃后,感到了难言的恶寒。
  他立即联想到金瞳中倒映出来的模糊身影。
  色彩斑斓的蝴蝶盛着雾气, 翩翩簇拥着那一人。虽然看不清容貌细节,但见倩影绰约, 似乎是个女子。
  他下意识觉得, 这声姐姐唤的正是瞳中人。
  然而, 沈疏意虽曾一度怀疑瞳中人是苏漪, 却也不知这声姐姐该作何解。
  他收起思绪,对晓羡鱼道:“接下来,我会命人带你去前几处魇眼现世之地。你要做的,就是利用好你这双眼睛——”
  直视每一只魇眼,仔细看清里面都有些什么。
  他的话音点到为止,晓羡鱼意会点头:“遵命。”
  这参与调查的第一步正合她意——晓羡鱼十分想要知道, 是不是所有的魇眼中都会倒映出她此世过往。
  沈疏意微顿了顿, 又想起什么:“倘若身体有恙……”
  晓羡鱼还以为他要说“及时停下不要勉强”之类的,万万没想到, 首席大人眉峰一压, 冷漠地道:“死不了就硬撑着。”
  晓羡鱼:“……”
  算你狠。
  霜天台不养废物。对首席大人来说, 晓羡鱼仅有的价值就是不受蛊惑。
  他自然要物尽其用, 借她之眼好好看个够。
  首席大人执着的唯有真相, 至于她这条工具鱼会否遭到反噬, 有没有性命之忧……大概不太重要。
  无语凝噎片刻, 晓羡鱼话锋一转:“首席大人, 话说我有一事好奇。”
  “霜天台对魇眼是如何处理的?”她目光一垂,落在他腰间不孤剑,“首席大人如此厉害, 有没有试过……呃,戳它一剑?”
  既然还能带她去看,说明十七年来出现的魇眼仍存于世,并没有消失。
  “‘魇’无法消灭,只能暂且封印。”沈疏意微微一顿,“相传神山灵族有一秘法,可净世间污浊之气——可惜早已失传。”
  晓羡鱼下意识道:“神山灵族?微玄圣子不就是……”灵族唯一的后人。
  音未落全,猛地想起沈疏意不喜提及上任首席,微妙地咬住话头。
  灵族并非凡族,微玄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后人”。据说他本是万年前从神山落入渺渺人间的一丝灵魄,应天授命生出意识、塑成人身,做代行天意的守道人。
  ——简单来说,他天生地养,无父无母,算是灵族凭空蹦出来的后人。
  沈疏意侧目扫她一眼,冷笑出声:“他是灵族又如何,神山早不复存在了。”
  灵族失传的秘法,自然该到“神山”里去寻。
  神山之所以被称作神山,是因它乃神栖之山——和盈山神栖洞里那等假劣的神不同,神山里栖的是上古灵源神木,供奉祂的古老部族便是灵族。
  但神山消失于万年前。在微玄圣子手持天意之剑横空出世前,灵族只存在于古籍传说里。
  万古之前,世上本无灵气,只有污浊之气肆虐,滋生妖魔,人间长夜难明。灵族入世、救世,最终覆灭。
  神木将根须扎入了人间,化为地脉,灵气自此流入人间,孕育出仙道。
  少数天赋异禀之人与地脉生出感应,汲取灵气修炼,超脱凡胎、斩妖除魔。无数仙宗诞生,林立于其根须地脉之上,渐渐繁盛。羸弱人族有所倚仗,阴霾驱散,长夜终明。
  ——这便是修真史起源。
  神木福泽万物而枯,神山也不复存在。那传言中的秘法,便随着神山与灵族的消亡深埋于万载岁月之下。
  没有人找得到那虚无飘渺的秘法。
  直到后来苏漪身死,世间魇息一夜之间随她弥散,便也再无寻找的必要了。
  ——谁又能料到,三百年后的如今,魇息竟会卷土重来。
  沈疏意的眉目染上些许寒霜意,沉默片刻,转身步下塔阶。
  卷宗阅完,晓羡鱼跟着他离开秘阁。
  ……
  一过传送阵,回到前山广场,便突然听到了一声浑厚钟鸣,在山间久久回响。
  晓羡鱼上回便听掌门师兄提起过,那声音代表着霜天台有紧急要务。果不其然,沈疏意蹙了下眉,甩下她往钟声方向去了。
  ——也不知这回又是什么事,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晓羡鱼想了想,打算直接回桃花落。她心中分外牵挂倒霉鬼,很想回去瞧瞧他如何了。
  走了没两步,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出声喊她。
  晓羡鱼循声扭头一看,居然是商宴。
  他站在一棵树下,头上、肩上顶着雪,也不知在这里守了多久。
  晓羡鱼愣了一下,走上前去。
  ——差点把他给忘了。
  “商公子,我还以为你昨日便离开了。”她上下瞧着商宴,见对方倦容憔悴,眼下乌青吓人,显然昨夜没休息好,便问:“霜天台的弟子为难你了?”
  商宴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商小公子眼下心情十分复杂。
  昨日,他被霜天台弟子提前带离,去签魂契。签完以后,对方便欲带他下山离开。
  商宴拒绝了。他厚着脸皮在霜天台赖了一晚,打算等晓羡鱼一道离开。
  原因无它。他在签魂契前,从那名弟子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如今也算知晓惊天秘密的其中一员了。随即他便突然想到,按自己所了解到的看来,晓羡鱼那时望着魇眼那样久,竟一点事没有,霜天台也许会觉得她很可疑。
  昨日与那位首席的短暂接触,已让商小公子对此人脾性有了个大致了解。他思来想去,觉得晓羡鱼多半要被那首席刁难。
  二人在盈山经历种种,多少也算有点过命的交情了。商小公子一向自诩是个讲义气的人,他不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得和朋友有难同当。
  然而,商宴并不知道,要是晓羡鱼真被扣在霜天台严刑逼问,自己又能做些什么。他坐在床边,低头盯着横在腿上的抱月剑出神良久,头一回体会到了何为无能为力。
  商宴倒不至于太担心她的小命——毕竟云山不是无名小派,她要是遭了大难,自然有人来捞。
  只不过,这骄矜的少年人生中第
  一次发现,自己……实在太弱小。
  从前霜天台只存在于大人口中,遥远得像是天边的月亮,他纵使仰望、艳羡,那些心绪也单纯而浅薄,留不下痕迹,更不成执念。
  世人激励后辈时,总说进了霜天台是如何光耀门楣,那些传言中的剑道天才们就像一个鲜亮而空洞的符号。
  直到猝不及防来到这里,曾经清亮的皎月变作耀眼的金乌,他才惊觉那辉芒是如何的炽烈而锋锐。
  ——那些天之骄子们所行之事,真正关乎天下苍生。他们是修真界的中流砥柱。
  商家为瑶州大族,在当地颇有话语权,商小公子打小娇生惯养,众星捧月,身边人都忙着看他的脸色,读他的心思。他时常以天才自诩,资质也确实比旁人出挑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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