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但谢况一时间没能想好反驳的说辞。
  今天天气不大好,外头灰蒙蒙的一片,饶是晌午,文德殿内也并不明亮。
  皇帝的案前自然是点了灯,所以谢况之前并未意识到,直到现在他好好地把头抬起来,将目光投向谢宜瑶时,才有所察觉。
  谢况轻声命令道:“再点几盏灯吧。”
  于是有内官进来点灯,事毕后再退了出去。
  片刻之间,谢况想好了冠冕堂皇的说辞:“话虽如此,要是真办起来,就需要很多人力物力。就只是为了朕的女侄们,以一己之私妨碍天下,这是万万做不得的。还有……”
  笑话,那些学馆不是说办就办么?
  因着皇帝格外推崇的缘故,不少地方上的学馆甚至有些盈余——能有条件读书的人毕竟不多——因此也成了官吏敛财和求名的一种手段。
  但谢宜瑶知道谢况话里的意思,办女学并非是紧急必要的事情,不值得为此花费太多。
  而让俞妙兰教教嫔御如何写诗赋,那是单纯培养情趣,并且也不需要额外花费什么,只需要让她进宫便是。
  所以,要想说服谢况,得指明办女学的好处来。
  在此道上,谢宜瑶算不上很择手段,得先把事情定下来,至于具体如何实施,那是还有转圜余地的。
  所以她继续劝道:“若是办成了,当然不单宗室女能入学读书,士族的女儿们也可领受这份恩惠。”
  言下之意是,办女学还可以笼络士族。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够立足于世百十年,不仅是依靠着实实在在的资产,而且将知识和教育
  掌握在手中,才能让一代代人有传承下去的希望。
  君都需要臣在旁辅助。可光是能识字,就让官吏的候选范围缩小了一大批,皇帝们选到最后就会发现,能堪当大任的居然都是那些大族子弟。
  真巧!
  这固然有一些人情的因素在其中,但在总体的能力上,富远胜贫,这是不争的事实。
  没有闲钱,怎么有条件读书认字呢?
  所以谢况这样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希望不被士族所裹挟的皇帝,自然就要兴办教育了。
  但与此同时,皇帝仍然离不开士族们的支持。所以国子学的入学门槛是父兄的品秩,但太学就能多挤进一些不同身份地位的学子。
  谢况有他的手段,他将砒霜混着蜜饯喂给士族,明面上仍然重用他们,私底下却是釜底抽薪,徐徐图之。
  他最近还正琢磨着要对士族挥一次大刀,正在忧心到时候要怎么安抚他们呢。
  办个学堂,请这些家族的适龄女子来读书,确实是一种表态、示好的方式,甚至还隐含着一点威胁的意味在。
  只是,谢宜瑶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谢况不由得警觉起来,望向谢宜瑶的眼睛,似乎是想看透她的所思所想。
  她当真只是打抱不平,才有了这种想法?还是想要做出一点功绩,增强自己的势力?
  如果是这样,那倒没有什么,但她要是就这样看出了自己下一步行动的方向,猜到他要对士族动手的话……
  “阿父?”
  开府之后,谢宜瑶面对谢况的态度一直是恭恭敬敬的。
  “阿父怎么不说话,是女儿说错了话吗?”
  谢况终于回过神来:“你这些天,往宫里跑倒是很勤快。”
  光是最近十天,谢宜瑶就足有八日进宫面圣,虽然大多时候只是请个安就走,但这样的频率,已经快赶上之前谢况重病那段时间了。
  按理说,她现在开了府,应该会更忙一些才对。
  反倒是太子,虽然年幼,但已经住进了东宫,每天有紧密的日程安排,倒是见得少了。
  谢宜瑶笑得很甜:“没有主婿在,儿也能有更多闲暇时间能和阿父一起。”
  谢况没有戳破她的话,强装平静道:“你说的事情,朕会考虑的。今日且先回去吧,朕还有文书要看。”
  谢宜瑶猛地站起来:“多谢阿父!陛下圣明!”
  虽然谢况看上去还是不情不愿的,但他好歹松了口。
  谢况看谢宜瑶这个样子,又责备道:“你啊,既然都开了府,更该成熟一点了。总是这样喜怒无常的,怎叫人信服。”
  谢况不知道,谢宜瑶只是在他面前努力地扮演着年轻的样子,十几岁和二十几岁,对于现在的谢宜瑶确实没有太大差别,因此偶尔会过犹不及,落在皇帝眼里就很显眼了。
  谢宜瑶撇撇嘴,不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里。
  谢况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件事若是真要办,朝中万万是没有闲人做的,到头来还是要看你的手段如何,知道吗?”
  第79章 公主开府(五) 这是天大的好事!……
  沈蕴芳听完来龙去脉, 憬然道:“皇帝是想要将此事交给公主府来做了,倒是正中我们的下怀。”
  谢宜瑶颔首:“他实则无心此事,又想验一验我的才干, 自然会放任自流。我并不愿让那些男官处理相关庶务, 要多烦劳怀香了……当然, 本公主也自当躬亲。”
  此番事了,只要皇帝有心,沈蕴芳就不会只是谢宜瑶背后从不显山露水的谋主,而将作为公主府上的女官,走到台面上来。
  沈蕴芳毫不迟疑:“这些我早了然于心, 与贵主的功业相比, 都不足虑。”
  谢宜瑶得其应承,知晓她有决心,也不拖沓, 着手安排具体的事宜,将灵鹊也一并叫来讨论。
  灵鹊掰着指头算道:“场所的事, 之前某年生日皇帝赐给下的那座青溪畔的宅院就很合适,离东郊和宫城都近, 景致又好, 还不需殿下出资。如此一来再算上请师傅、办墨宝的本钱……”
  “这些倒是不急之务,”沈蕴芳打断了她的盘算, “需得先定下的是要请哪些学生。”
  谢宜瑶自然是希望能像那些已经设立起来的学馆一样, 不论出身, 惠及万民。但她也知道这是天方夜谭的想法, 眼下还是循序渐进更为切实。
  除宗室女外,京畿的士族女郎,只要家中父兄的品秩达标, 便可纳入考量的范围。很快便拟出了一份详细的名单,不过三四十人。
  她们的出身不凡,大都开蒙过,也有不少人已经有些学识了。由此一来,可直接教授高深些的知识。只是年龄上便会长些,小则十岁,大些的都已及笄了。
  沈蕴芳是个心细如发的,检查过名单,知晓其中几人各自有些龃龉,提醒谢宜瑶到时候要留心照看,以免出事。
  谢宜瑶点点头,随即忧心忡忡道:“是命她们来呢,还是请她们来呢?万一有不愿的,可如何是好?”
  ……
  当京中各家收到消息的时候,已是深春。
  江夏王府早就不复往日的熙来攘往,新一任江夏王谢义道不喜结交亲朋,偌大的王府几乎可用荒无人烟来形容。
  谢义道虽然继承了江夏王的名号,但谢冲是郡王,传到谢义道这里则是嗣王,礼制本就有不同,加上谢冲原先的出格行为太多,谨小慎微的谢义道便改建了王府里许多逾制的东西。
  春雨绵绵,徐氏刚送走前来请安的小辈,让侍婢点了一炉香,正准备安然歇下。
  如今她已经是太妃了,非她所生的谢义逾被养在宫中,谢义道则忙于公务,每日只能见一两面,谢义远虽然自立门户,倒是一改往常不孝的样子,经常到府上来看她。
  前段时间谢义远因着一些原因被革职,他索性找了几个狐朋狗友,外出云游四海。徐氏拿他没办法,只好任他去,可惜这样寂寞的日子,实在难熬。
  徐氏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却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
  “阿母在休息?那我等下再来吧……”
  是女儿素月的声音,徐氏睁开双眸,对屋外的侍女道:“让她进来吧。”
  她是免去了这孩子的昏定晨省的,这样急匆匆的来找她,定是有要事相商。
  谢素月进屋,搬了座胡床坐在徐氏身边。
  她年方十四,却已经出落得十分标致,因此来议亲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徐氏都推脱了。
  “怎么了?”徐氏问。
  谢素月委屈巴巴的:“阿兄他不同意我去读书……”
  徐氏一头雾水:“你哪个阿兄?”
  “是义远兄,”谢素月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些,“他从会稽回来了,给我带了好些新奇玩意呢。”
  徐氏不知道谢义远已经回京,更不知道他已经来王府,还先去了阿妹那里。不过徐氏平日就不太管事,也并不太关心这些细节,腹议几句便过了。
  她又问:“读书是什么事?”
  谢素月又把公主府上来的人是怎么说的,谢义远又是怎么恰巧碰上他们,并回绝了的,和徐氏一件件慢慢说清楚。
  “阿兄说,女孩子家家的,家里请女师傅教教认字便是了,干嘛还特地开个学馆呢?而且京中各家族的女郎都在一处,难免有几个气焰熏天,我这样的性子,定然是会被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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