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值得一提的是,周禄在这一点的态度也是较为保守,更偏向于休整几年再二次北伐的。
“陛下当年也是亲自领兵打仗的,知道军中实际的情况,”周禄坦言道,“不像朝中有的高官,呵,只会动动嘴皮子而已。什么乘胜追击,必操胜券,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事实上累年战争后,我军将士是否兵疲意阻,粮草又能否足以为继,他们都是一问三不知的!”
“周将军莫动气,父皇明目达聪,自然是能分辨这些言论的。这不,他这次派我过来,也是想看看京口的境况如何,新收编的军队是否有足够的战力。这些东西,虽然有文书送到他面前汇报,但到底是不如亲眼看看来的清楚。”
周禄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都明白。”
这并非一句套话。
“昨日我已经去过京郊了,还遇见了张别驾。”
周禄讶然:“还有此事?别驾并未告诉过我。”
“将军今日一早就来了这,张别驾他哪有时间和将军汇报呢?不过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我已经看过了那些安置好的流民,张别驾也为我介绍过情况了。”
周禄思量片刻,道:“不行。”
谢宜瑶还没想明白是什么不行,就听到周禄继续说:“殿下难得来一次京口,下官须得好好招待才行,居然叫别驾抢了先。我今日军中无事,可为殿下做一日东道主人。不知殿下有没有其它想去的地方?”
事情的发展出乎有些谢宜瑶的意料,她本想再引着话题到别处,让周禄带她去军营里看看的。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回答了北固山三个字。
……
临淮公主出行,陆安必须得护卫在侧。谢宜瑶本来想让周禄和陆安尽量不碰面的计划,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好在陆安也不是那种没眼力见的人,看在谢宜瑶的面子上,也没有主动为难周禄。
昨日谢宜瑶在他与张宏面前说的那番话,明显有安抚的意思在。
意思是说,陆家能有今天,固然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一点运气。但像周禄这样的人,虽然祖上有做过高官的,可以攀扯上士族的名头,但他们本人也有真才实干,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其实陆安心里也门清得很,就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罢了。
北固山三面临水,身处险要,曾是军事用地,然而随着京口地位的下降,也渐渐变为一座普通的山丘,只是仍然由官府控制。
陆安原先担心临淮公主登山会吃力,还提前命人准备好辇,以防她中途疲惫。没想到谢宜瑶兴致勃勃,不到半个时辰就登到了山顶,跑得比他都快。
谢宜瑶对北固山确实是抱有幻想的,无他,只因也曾听说北固风光如何隽秀,想要一睹为快而已。
此时她正立于北固楼上,前有碧青色的天空与江水,后有一望无际黛绿色的山陵,令人心旷神怡,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陆安跟不上谢宜瑶的脚步,周禄也被暗示不要跟得太近,灵鹊在住处守着,裴贺则混在陆安带领的几个护卫里,现在谢宜瑶身边就只有一个飞鸢在。
飞鸢一向沉默寡言,但也难得感叹:“此处江面当真一望无际。”
“长江在京口将会汇入大海,故而江面可比上游的要宽得多。这里的水,也都曾流经武昌……”谢宜瑶的视线从长江转向身边的人,“飞鸢,你有想过要回武昌吗?”
“不曾,”飞鸢利落答道,“飞鸢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想法。既然已经没有故人在,也就没有什么留恋的必要了。”
谢宜瑶忾然地望着东流的江水,心中很是茫然。
和飞鸢不同,谢宜瑶常常挂念着襄阳,先前在路上还向周禄问了些襄阳的事。
前世今生加起来已经过去三十余年,母亲的死仍然如鲠在喉,很多时候谢宜瑶都快忘了她是真的为此而愤恨,还是变成了心中的执念而已。
就好像有了母亲的死,她对父亲的仇恨和反抗才有足够的依凭,让她还可以为自己的不孝辩护。
难怪常言有心事不要独自登高望远,身处茫茫天地之中,谢宜瑶觉得自己变得十分渺小。
这几年来,她一直在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以至于有时候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原本谢宜瑶想,此次京口之行多多少少能让自己多了解些地方上士兵和流民的情况。兵户的问题,她和沈蕴芳讨论过,谢况也同她聊过此事。只要她可以说服周禄或者张宏,改变京口眼下的现状似乎轻而易举。
但当谢宜瑶登上北固楼,遥望长江,她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虽然昨日在张宏面前说了几句,她也有了一些具体的想法,但谢宜瑶今天面对周禄却迟迟没有开口,因为她知道,若是真的采取了自己的建议,就会有许多活生生的人受到牵连。
人们之所以会习惯于遵循旧的规矩,就是觉得知道会造成什么效果,虽然有利有弊,也不至于出现不可知的危险。
谢宜瑶虽然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但也害怕实际上的无法带来她预想的效果。
可惜沈蕴芳和灵鹊不在身边,无法为她分忧,飞鸢是个闷葫芦,裴贺……他不知道她的许多事,也不知道她是为何有的这种情绪,又怎么能宽慰她。
如果陆安和周禄在,谢宜瑶反倒能逼着自己切换成状态,但现在她身边只有一个飞鸢在,难免一时半会陷入了踌躇之中。
好在谢宜瑶本并没有硬拦着周禄和陆安上来,只是让他们离得远一些而已。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众人也大都登上了楼。
在这样的场合下,谢宜瑶几乎是立刻本能地压抑住了她那些私密又个人的情绪。
周禄笑道:“公主不愧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我这老头子也差点赶不上殿下的脚步了。”
他没有看出谢宜瑶的心思,依旧是那幅大大咧咧的样子。
谢宜瑶微笑道:“将军谦虚了。”
周禄的年龄比谢况大得不多,在谢宜瑶看来,比起这几年经常会生些小病的谢况,周禄可是称得上“老当益壮”。
只是谢宜瑶走得那么快,周禄要是跟得紧反倒奇怪了,他才刻意放慢了脚步。
“这里可是能把大半个京口都尽收眼底的。殿下观之,以为如何?”
“当真壮丽山河。”
周禄爽朗地笑了几声。
谢宜瑶继续眺望着江面,良久,才对周禄说道:“本公主已经耽搁将军半日了,正好我也想去军营看看,不如一道回军营吧,将军意下如何?”
刚爬到顶楼的陆安正气喘吁吁,听到谢宜瑶的话,顿时感觉天都塌了。
第69章 京口兵将(七) “因能授职,各取所长……
前江夏王谢冲在流徙途中遭到水匪袭击, 押送的官兵护送不力,而匪徒疑似有江州本地势力的庇护……这是官方的说法。
谢况是从地方起兵走到篡位这条路的,因此他比谁都了解抑制地方权势的重要性。如今基本承袭前朝旧制, 尚未能及时改革的情况下, 地方仍然难以管理控制。
无奈以现有的治理体系, 皇帝在中央对地方的控制有限,相比之下,往往是当地的郡望豪强则具有更大的优势,而在地方统兵的将军们也不容忽视。
谢况将谢冲遇袭身亡一事的罪责安在了江州地方的头上,这也成为他开始整顿地方军队的引子。
谢宜瑶一时间竟说不上谢况究竟是薄情还是无私, 能将他最宠爱的四弟的死当做政治上的一步棋。
身为天子, 谢况不能轻易离开都城,并且目前太子尚且年幼,无法监国理政。故而谢况不得以出此“下策”, 选择让女儿替他到地方上去看看。
他想,谢宜瑶至少是比那些大臣们更值得信任, 也更没有私心的,而且谢宜瑶没有和盘根错节的官场有什么牵扯, 与周禄等人也没有恩怨, 定能将真实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转述与他。
无论如何,正是因为有皇帝的旨意在前, 所以当谢宜瑶提出要随周禄去军营的时候, 饶是陆安也没有办法提出反对的意见。
好吧, 他也说了一句“太过危险”, 但被谢宜瑶用“所以才需要陆将军护卫本公主”给硬生生塞了回去。
周禄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虽然他勉强抽出了一整天的空闲时间来陪临淮公主,但他巴不得可以赶紧回到军营里去。
自从就任以来, 周禄还没有一日不曾在军营露面的。
虽说有公主在场的话,他也得多费点心思,可周禄到底是威望和手段兼具的名将,不愁控制不住场面。
这个时间,士兵们都在校场上训练。周禄底下的这批兵算得上是军纪严明,没有将领的命令,饶是周禄本人带着数人经过他们身旁,也无一人侧目。
谢宜瑶来之前换上了身军中的行头,她身形本就还算高大,穿上和将士同样的衣装,乍一看任谁也想不到她会是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