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北燕军队趁势追击,若不是有将领见机行事守住了合肥,连刚收复的合肥都要再次易主。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动荡。
  燕军原本打算战略性放弃淮南等地,如今却天上掉馅饼,北边那位皇帝得知此事后更是乐不可支,甚至直接写了一封嘲笑谢楚皇室的信,派使者亲自送到谢况眼前。
  谢况看了,差点没气得昏了过去。
  纵使他再溺爱宗室子弟,一时间也无法宽恕谢冲的荒谬行径。
  给楚国丢了个大脸不说,也辜负了谢况希望他能立功的期待,本来他都考虑好了谢冲立功后怎么为他加官进爵,结果本人却在最关键的环节掉了链子。
  更别提这次北伐对于谢况的重要程度,虽然他称帝数年在内政方面做出了不少成果,但在对外的战争中还不曾取得成就,离他证明自己配得上皇帝之位总还差一步。
  然而谢况深知此事自己也有责任,是他决策失误,偏要让谢冲担任主帅,明明知道他不能胜任。
  谢冲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日日跑到皇帝殿前冒着太阳下跪谢罪。
  这样一来,谢况竟又有些心软。
  短时间内,皇帝实在想不好如何决断,只好暂且按下不表,决定等战局明朗后再行赏罚之事,姑且先罚了谢冲两年俸禄。
  而钱是谢冲最不缺的东西了,不痛不痒。
  不至于什么惩罚都没有的,但眼下谢冲身领数职,他要是都卸任了,这空缺让谁补上?如今宗室里谢况能重用的也只有同父的兄弟了,但兄弟间又自有亲疏,对于谢况来说,谢冰和谢凝都是次选。而那几位心腹将领他都不能完全信得过,更别提世家名流,不到万不得已,谢况是不可能让他们掌兵的。
  谁手上有兵,谁就真正掌握了话语权,谢况是不敢将这些分给宗室以外的人的。
  而谢宜瑶也正是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才没有立刻实施她的复仇计划。
  就算她能除掉谢况,但那是因为谢况对她没有防备,而非她的强大。
  虽然她几乎是在重生后就立刻开始豢养私兵,但其规模是还不能和正规军队相比的,充其量只能和士族养的部曲扳扳手腕。
  她现在手上没有兵,到时候谁会服她?
  谢宜瑶虽身居长嫡,但身为女子,即使发动宫变,也不可能就这样顺理成章坐上皇位,到头来反而要给别人做嫁衣。
  然而出于局势的考虑,一旦谢冲失势,他曾拥有的权力自然会有一部分被分割。此情此景之下,谢宜瑶未必不能被皇帝纳入考虑,哪怕只是“暂时”的。
  谢宜瑶没有利用前世所知进行干涉,谢冲都在北伐中落得如此田地了。如今他回到了京城,无法再对战事造成什么影响,天赐良机,谢宜瑶和沈蕴芳都一致认为,没有比此时更适合对付谢冲的时刻了。
  所以当谢冲邀她到王府一坐,并问她“这下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谢宜瑶只是会心一笑,随后说道:“四叔,你且听侄女一言……”
  第53章 不轨之心(二) “我要自保,如之奈何……
  寿阳城前临阵脱逃, 谢冲的命虽然是保住了,但仍然有未知的责难在等待他。
  所有人都在说,能做出直接逃回京城这种荒唐事, 恐怕这次皇帝不会轻易饶恕了。
  谢冲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破局的办法, 只得寄希望于谢宜瑶。
  不管怎么说,他们姑且算是同盟。
  “宜瑶,你觉得叔父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前世过往的失败教会了谢宜瑶一个道理,任你有再多的奇思妙计,真正难的是掌控人心。
  上辈子谢宜瑶和谢冲共同策划过刺杀谢况, 知道谢冲是有反心的, 但那是二十多年之后的事了。现在谢冲是怎么想的,她还不能下定论。
  何况谢冲虽愚笨,但也不是毫无城府, 说得太过直接多半会让他起疑心,需得循循善诱才好。
  然而也正是因为人心难测, 她才有可能杀出一条路来。
  于是谢宜瑶语重心长地对谢冲说道:“须得早做打算,方能保全自身。”
  “这……阿兄难道会重罚我么?”
  “我又不是阿父肚子里的蛔虫, 怎么会知道?”谢宜瑶故作高深道, “但眼下看来,至少明面上要贬一贬你的官了, 否则不能服众。”
  “难道在我归京之前, 你在宫中听到过什么风声?”
  谢宜瑶摇了摇头。
  谢冲失落地垂首:“他从来没有对我动过那么大的怒, 我想这一次恐怕真的不同于以往……”
  毕竟谢冲以前打过大大小小的败仗, 其重要性都远不及这次北伐。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四叔,你如今虽然暂时受了挫折, 但未必不是好事。”
  “此话怎讲?”
  “在北伐之前,叔父你既已位列三公,又领扬州刺史,其余尊贵的官爵名号更是数不胜数。若是大胜得归,需得再加官进爵。到时候,恐怕要有更多人盯上你了。众口铄金,就算阿父他……”
  “但我打了败仗,什么扬州刺史,一时间肯定是要卸任的了!哪里称得上是福呢?”
  “你仔细想想,扬州诸事务虽受你管辖,但军权此前当真在你手上么?我去过襄阳,七叔他还是雍州刺史的时候,对当地的将士可是有绝对的领导权的,还可板授自己府中的官职。六叔在荆州,也是镇守一方的将领。而四叔常年定居京城,虽然日日可涉朝政,却并不能调动兵将,是也不是?”
  谢冲闻言,心中一惊。
  一般情况下,扬州刺史不掌兵。他之前名义上领兵数万,但平时他不能随意调动底下的将领,本质上来说,这些其实都是谢况的兵。
  难道阿兄他,最忌惮的其实是自己?
  他从未向此方向考虑过,现在谢宜瑶突然这么说,才觉得好像真的是这么个道理。
  “六叔和七叔,一个因为几年前的功劳,如今能在京口练兵,另一个仍然镇守荆州重镇。我看皇帝对他们都是放心得很。至于四叔你,这次北伐身边的副将,姓甚名谁,你还记得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人是谢况最信任的将军陆渊的堂弟,名叫陆安。
  陆安……是了,这次北伐,他在具体决策上和自己起过几次冲突,但他毕竟一直贴身护着自己,又跟着自己回了京,谢冲先前便没有多想。
  临行前,谢况千叮咛万嘱咐,要谢冲多听听陆安的意见。当时他还想:笑话,一个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读过几本兵书又有何用?
  现在想来,他跪在殿外谢罪的时候,谢况就曾召见过陆安,可怎么没听说他要被罚?难道是……
  谢冲脑中是思前虑后,谢宜瑶虽不知他心中具体的想法,但也能看出他乱了阵脚,耐心地等着他自己“想明白”。
  半晌,谢冲的脸上才又恢复了一点血色,然而他的眼神已经不同于之前的慌乱无神,蒙上了一层阴霾。
  “阿瑶,我听闻你前些日子和阿兄大吵了一架,他还禁了你的足,可是确有此事?”
  谢宜瑶故作惊讶:“四叔竟然知道了?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若要长话短说,到底还是我和王郎那档子事。我依旧不肯服软,他也拿我没有办法。”
  谢宜瑶和谢况具体吵了些什么,
  连公主第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想来谢况也没有大肆宣扬,众人也只知道是谢宜瑶惹怒了谢况,也只有谢宜琬这样足够亲近又了解谢宜瑶和谢况的人才知道内情。
  “哼。他总是这样,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主帅之位,我曾推脱数次。你说这是因为他器重我,我也这么说服了自己。现在看来,你我都是看错了!”
  “嘘!”谢宜瑶东观西望着提醒道,“四叔,慎言。”
  谢冲这才放低了些声音,继续道:“我要自保,如之奈何?”
  谢宜瑶眨了眨眼睛:“四叔,难道你这王府中没有几个信得过的门客么?侄女愚笨,我的想法肯定是要逊他们一筹的。”
  谢冲被戳中了弱点,他倒真没有几个堪以重用的心腹,好在他至少有钱,招揽几个人才并不成问题。
  不过,嘴上还是要逞强的。
  “那自然是有的。但你有一个优点是他们所缺少的,那就是比他们都要了解皇帝。”
  谢宜瑶仿佛被说服,沉吟半晌终于道:“四叔麾下的部曲有多少?”
  谢冲琢磨了一下,报了个保守的数字:“两千而已。”
  “这次北伐,大楚共出兵多少?”
  “……阿瑶,不能这么算,”谢冲解释道,“出征兵士人数的计算很复杂,各方面也不能和部曲私兵等同而论。”
  谢宜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暗地里运筹多年,听命于她的死士充其量才小几百,虽然完成一场宫变不成问题,但要坐稳皇位,可以说是异想天开。
  不过谢冲的两千部曲至少有一半是谢况赐给他的,未必能完全听命于谢冲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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