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上次带过来的蜜饯果子好好吃呀,这次有没有再买一点给小桃?”
  “……我忘了,抱歉。”
  “没事!小桃猜到阿姊肯定又记不住,所以忍着一天只吃一点点,所以还有剩呢。小桃聪不聪明?”
  谢宜瑶点点头,小桃拉着她走进一个院子,这不是她居住的公主第,也不是乔氏的家。
  而是从前在襄阳的邸舍。
  谢宜瑶看见小桃向前飞一般地跑,打开了屋门,冲了进去。
  可等她慢步赶上,屋内已经没有了小桃的身影。
  “小桃?”
  “小桃你在哪?”
  谢宜瑶向里屋走去,冥冥之中感觉这扇门的背后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当她慢慢推开门时,她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妇人,正靠在榻上,手中针线游走,似乎是在缝什么物件。
  谢宜瑶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阿母?”
  妇人抬起头来,细长的眉毛,锐利的眼角,高挺的鼻梁,是那张谢宜瑶已经快忘记的脸。
  她已经几十年没见过阿母了,即使是在梦中,阿母也一次都没有来找过她。
  “阿母!”
  谢宜瑶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什么了,扑进了袁盼的怀里。
  “阿母,女儿好想你……”
  谢宜瑶紧紧地抱着袁盼,仿佛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我的好阿瑶,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不成?”
  “没有,没有人欺负我,”谢宜瑶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阿母这是在缝什么呀?”
  “这个呀,是给你阿弟缝的衣服。”
  “阿弟?我的阿弟吗?”
  “对呀。你不再是阿母唯一的孩子了,以后就有伴了。”
  看着袁盼眼角因微笑而堆起的皱纹,谢宜瑶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们是不被期待的。
  “可是……阿母,你怎么知道不会是阿妹呢?”
  谢宜瑶话一说完就后悔了,她明知道这话说出来会伤害到阿母,为何还是说了?
  袁盼的手停住,随即一把将谢宜瑶推开。
  “你在说什么?”
  谢宜瑶被推到了地上,却没敢说话。
  “肯定会是阿弟,他会是个男孩,怎么不是你阿弟呢?”
  谢宜瑶连忙起身,道:“是我说错话了,阿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袁盼的脸上露出了慌乱的表情,手中的针线掉落在地上。
  “阿母,你冷静一点!”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袁盼就像看不到谢宜瑶一样,疯了一般冲出门去,谢宜瑶赶紧追了上去。
  ——“阿母!”
  谢宜瑶忽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对了,她昨天晚上是在宫里休息的。
  “梦见你阿母了?”
  谢宜瑶转头,发现谢况正坐在她的卧榻旁边。
  “嗯……还有襄阳。”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谢况没有追问具体梦到了什么,只是给谢宜瑶掖了掖被角。
  “你昨天执意要亲自审问,最后问出了什么?”
  “是燕王指使他的。”
  谢宜瑶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其实她知道的也就是这么一点信息罢了。
  “他倒是没撒谎。”
  谢况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朝着窗外远眺。
  “这刺客是北人,名叫裴如之,前段时间趁乱混进京城的。他本是当地一名刺史提拔的兵士,后来那刺史谋反了,几个受重用的部下就一起被送到了洛阳。裴如之勤勤恳恳多年,立了许多军功,才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却恰恰因此得被重罚,也是可悲。”
  北边的事,谢况查得这么容易?
  谢宜瑶暂且将疑问按下不表,只道:“可我看他似乎不敢轻易杀人……”
  “他可亲手杀过很多南边的兵。同一个人在战场上和战场下会是两种样子,朕也是如此。”
  可能是因为刚从梦中醒来,思维还不活络,谢宜瑶想不出该说什么。
  谢况见她不说话也不追究,只是又转过身来问:“能查的基本都查完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他?”
  谢宜瑶有些困惑,她没想到谢况居然会把这个问题交给自己。
  而她的答案只有一种。
  闭上眼睛,她听见自己说:“当然是处死了。”
  听到谢宜瑶的选择,谢况并不诧异。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这样睚眦必报。让他来选,也会选择将刺客置于死地,没有别的可能。
  谢宜瑶又补充道:“此人若不严惩,他日必成祸患。”
  谢况呆住了,以前也曾有人和他说过一样的话,因而不免有一瞬出神。
  “朕知道,”谢况冷冷道,“朕还有奏表要看,你若没什么事,等下自行出宫便是。”
  说完,便传身离开了。
  谢宜瑶仍然躺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谢宜瑶不知道谢况想起了什么,但她想起了那位被谢况斩草除根的小皇帝。
  当年谢况以勤王之名打进京城,扶持他称帝,却在没过几个月之后就请他禅位,事成之后利落地诛杀了他。
  这实在是太过常见的篡位模板,所以谢宜瑶一直很好奇,那位小皇帝是否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是即便知道自己的命运也要继续向前走,还是迫不得已被命运裹挟?
  但无论他当初是怎么想的,他的结局都没有改变。
  成王败寇,再正常不过。
  可如果是她,一定会很不甘心,她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
  回到公主第,谢宜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灵鹊,赶紧将先前挑中的那些精壮们送出城去。
  “越快越好,慢一点可能就走不了了。”
  谢宜瑶虽然是在城门外遇袭,刺客却早就混入了城中,而治安问题对于皇帝而言,是再合适不过的,校检籍贯、实行土断的理由。
  如此一来,谢况必定要得罪士族,但换句话说,这也是打压他们的一种方式。谢况一直想尽办法从贵族们身上刮点油脂,现在他有了绝妙的借口。
  谢宜瑶知道谢况的行事手段,他昨天有了想法,今天就能立马出手。
  这些和
  谢宜瑶没有直接关系,如果她在宅子里收留流民的行为只是单纯的出于好心,当然就不必在乎这个。
  可她不是。
  前段时间她已经在附近购入了一些田庄,现在先把这些人送过去,也能暂且避避风头。
  布置完这事后,谢宜瑶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宫里头的人给她绾的发型太紧,也插了太多沉重簪钗,她先换了一身舒服些的行头,才准备休息一会。
  此时突然有侍婢来禀:“昨日殿下穿的那件衣服,就算洗了恐怕也要有些痕迹……殿下想打算怎么处理?”
  谢宜瑶仔细回想,那裙子下摆沾染了野外的泥土、地牢的污水,还有那刺客的血,确实是脏得很。
  好在这件衣裙并非她喜欢的款式,大不了就不要了——
  本来是这么想,她却又突然有了别的打算。
  “拿个匣子收起来吧。”
  她虽然并不喜欢裴如之这个人,可昨夜对峙时他讲得并非没有道理。
  “你为你当了公主,就能保永世富贵吗?你难道看不见前朝那些皇室的下场,难道忘记了你的父亲做过的事了吗——”
  有些东西她不能忘记,就让这件衣服作为见证,来时刻提醒她吧。
  现在是乱世,只占据了南方的前朝,国祚只有几十年,这片大陆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六合为一了。不仅如此,哪怕只是偏安一隅,不妄图一统天下,兴衰荣辱变化也不过是一弹指间的事情。
  就像她一辈子安分守己,也未必能安安稳稳一样,想到这里,谢宜瑶的心中又有一丝苦闷。
  就在这时,飞鸢的声音将谢宜瑶拉回了现实。
  “殿下,门外有人求见。”
  “是谁?”
  飞鸢摇了摇头:“只知道是个女子,说是姓沈。”
  谢宜瑶心中有了数:“先请到前殿去,我马上来。”
  她刚走到前殿外,就看到屋内沈蕴芳心神不宁地端坐着,侍女捧上茶来给她,沈蕴芳想都没想就喝了一口,烫到了舌头。
  谢宜瑶立马走进屋内,还未开口,沈蕴芳就已经站起身来,急切地表达着关心。
  “殿下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你放心。”
  “没事就好。”
  沈蕴芳拍拍心口,似乎才刚喘过气来。
  谢宜瑶觉得有趣:“你是何时知道我是公主的?”
  “说来惭愧,那日在石城寺见到殿下时,我就觉得气度不凡,又想着‘袁维玉’这个名字中好像别有乾坤,只是没有思路。今早听闻临淮公主在城郊遇袭,便猜中了七八分,这才斗胆来拜访。但要说能完全确定,自然是刚才见到殿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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