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女宜琬温柔和顺,三女宜环文静孤僻,谢况虽不能十分亲近,和她们相处倒也还算和睦。
  唯有长女宜瑶,性子和她生母如出一辙,父女二人相谈,不出十句,总要生出口舌之争。
  登上皇位后,谢况追封袁氏为皇后,又将袁氏所出的三女都封为公主,极尽殊荣。
  其实按照前朝惯例,皇女一般到十五岁才册封公主,第三女宜环还未到年龄,但为了表示对袁氏所出三女的重视,他破了例。
  既然他已经有所补偿,父女关系该有缓和才对。
  二人各自入座,侍从们端上餐食,谢况关切地问:“阿瑶,你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都说久病难愈,最好还是叫御医来看看,免得落下病根。”
  谢宜瑶已经从情绪中恢复过来,语气不咸不淡:“劳烦阿父挂心,我只是卧床太久,有些使不上劲罢了。”
  见谢宜瑶难得正常地回答自己的提问,并没有拿话刺他,谢况一时懵然。
  谢宜瑶继续说:“若是得空,女儿会请医师来看看的。”
  谢况定了定心神,道:“年纪轻也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前些日子我见到子平,他很担心你的伤势,你既然痊愈了,不如早些与他知晓,以免让他忧心。”
  谢宜瑶微微垂眸,道:“女儿会派人写信告知王郎的。”
  “你记得就好,”谢况略一颔首,“子平是个好孩子,要好好待他。”
  子平是谢宜瑶夫婿王均的字。
  谢况与王均的父亲曾是至交,王氏亦是高门,两家结秦晋之好,裨益无穷。早在谢宜瑶连话都不会说几句的年纪,谢况就给她和王均定好了娃娃亲。
  然而几年前谢宜瑶一直跟随父亲在外,除了行纳采六礼后曾与王均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外,她和他一直没有任何相处,没有什么感情。
  谢况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总觉得年轻人只要多多往来,总会生出感情来的。
  可是在谢宜瑶眼里,王均身材矮小、样貌丑陋、性格窝囊,绝不可能配得上自己,为此她不止一次跟谢况提出希望让她与王均离婚,但是谢况都不许。
  这无疑让谢宜瑶更加憎恨自己的父亲。
  于是前世谢宜瑶后来明面上仍然和王均保持夫妻关系,背地里在公主第豢养面首,作为无声的反抗。
  谢宜瑶抿了口茶,不禁苦笑。
  谢况还说她现在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她却连选择自己夫婿的权利都没有。
  谢况看长女兴致缺缺的样子,并不觉得奇怪,他知道她向来不大喜欢王家子,每次提到他,她都不愿给自己好脸色看。
  不过,自己今天带来的消息应该能哄她开心好一阵子吧。
  于是乎,谢况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道:“过些天就是你容弟的周岁生日了,朕想把周岁宴交给你来办。”
  第2章 妹将改嫁(二) “若使阿母仍在,我们……
  楚国的天下是谢况从前朝手上“接”过来的。
  前朝末代皇帝不仅昏庸无能,而且沉迷于声色犬马,彼时南国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当时出任雍州刺史的谢况,先携幼小的宗室藩王进京“清君侧”,让小皇帝继位,再接受“禅让”,最终亲自称帝。
  谢况自幼就有神童之称,文武双全,十几岁领兵打仗,二十几岁加官进爵,三十岁篡位称帝,人生可谓一帆风顺。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心中也曾有个解不开的结,那就是一直没有一个亲生的儿子来传承香火。
  直到一年前,他几年前在襄阳新纳的妾室司夫人生出了他的第一个儿子,谢容。
  谢况大喜,将谢容的诞生视为幸运的象征。果不其然,不久后他顺利称帝,因此也更加喜爱谢容。
  这个月谢容就要满周岁了,自然是要大办宴席的,谢况左思右想,决定将这事交给谢宜瑶来安排。
  “你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不仅是我们自家的家事,也是关乎社稷的要事。阿容年幼,又无长兄,还要多麻烦你这个长姊。”
  谢况说完,觉得谢宜瑶肯定不会回绝,便又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但谢宜瑶不是这么想的。
  她对谢容可没什么好印象,他既是谢况重视的长子,又是贵嫔司砚所出,以后王均入侍东宫,还会与他相处甚欢。
  谢容快把谢宜瑶最讨厌的几个人沾了个遍。
  并且谢容的周岁宴对她来说,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上辈子,她很珍惜这次大展身手的机会,太想把周岁宴办好,得到父亲的夸奖和认可。
  然而事与愿违。
  谢况登基后不久就下诏全国官民都要节俭以休养生息,而谢宜瑶为谢容准备的周岁宴极尽奢华之能事,自然被谢况当作典型,在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面前一顿痛批,闹得她很丢面子,实在委屈。
  现在想来,谢况跟她强调要“好好办”,恐怕就是想好了要拿她开刀谢宜瑶不愿重蹈前世覆辙,于是回绝道:“这件事,恕女儿难从命。”
  谢况闻言变了脸色:“你之前怎么答应阿父的?”
  谢宜瑶努力控制住情绪:“女儿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更好的人选。”
  “你叔父们身兼要职,都有公务要忙,你阿妹们年纪又小,这事除了你,还有谁能做?”
  “司阿姨既然被封了贵嫔,也算是六宫之主了,又是容弟的生母,当然比女儿要合适。”
  谢况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叹了口气:“你是还在生阿父的气,是不是?”
  谢宜瑶不说话。
  “她封贵嫔这件事,朕之前也和你解释过了,后宫里还是要有个管事的。司贵嫔既然育有皇子,性格又和顺、宽容……”
  那他是觉得阿母不够和顺、宽容了,她就是死了,他也要怨她善妒吗?谢宜瑶心中这样想到,嘴上却说:“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谢况质问:“那你是哪个意思?”
  “我毕竟住在宫外,操办宴席就要常常进宫,不如贵嫔来得方便。”
  “这是小事,你这段时间住在宫里就行,朕给你安排一处空的宫殿。”
  “容弟毕竟是司贵嫔所生,他的喜好也是司贵嫔最了解,因此让司贵嫔来办更合适。”
  “阿容也才一岁,能有什么喜好,你尽管按常例操办就是了。”
  “容弟是阿父的第一个儿子,他的周岁宴非同小可,女儿无才,若是安排出了疏漏,牵连到容弟,羞愧难当。”
  谢况没有再直接反驳。
  谢宜瑶这句话看似只是自谦和推辞,实际上却暗含威胁之意:若是真的要交给我来办,那我可是会搞砸的。
  谢况听懂了她的话中意,很是不悦,奈何谢宜瑶的态度虽然消极,却也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兹事体大,她不愿意办还硬要逼她,确实会有隐患。谢况只好妥协:“也罢,这事就交给贵嫔去办吧。”
  “父皇圣明。”谢宜瑶恭恭敬敬地回道。
  说完正事,父女才又依次拿起了筷子。
  谢宜瑶是个重口腹之欲的,刚住进公主第,就在京中搜罗了许多厨艺精湛的名厨,因此平日的膳食并不比宫中的差多少。
  但今天谢宜瑶和谢况都被这段小插曲惹得心不在焉,自是食不知味,饭后谢况没坐多久就立刻摆驾回宫。
  送走了谢况,许是因为眼不见心不烦,谢宜瑶心情好了不少。
  拒绝父亲,拒绝皇帝,拒绝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原来是这么地让人神清气爽。
  可是未来该怎么办呢?她还要踏上前世的老路
  吗?
  离重生回来也还不到一个时辰,谢宜瑶的心思还乱得很,害怕这一切只是个幻梦,随时会破灭。
  就在她有些茫然无措时,灵鹊前来通传,说是临海公主第那边请她过去。
  先皇后袁盼生下的分别以临淮、临汝、临海为封邑,以示对她们的重视。同时似乎也是在提醒她们,如今他们也仍然是一家人。
  三姊妹彼此骨肉相连,在母亲袁盼去世后,感情更是深了许多。
  前世的这一天,谢宜瑶因为应下了谢容的生日宴,正是跃跃欲试、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便借故推掉了谢宜环的邀请。
  对了,如果真的回到了十九岁,她就能见到三妹了!
  细算下来,谢宜瑶也有十多年没见到谢宜环了。前世,三姊妹中年龄最小的谢宜环因为累年病弱,成了去世最早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谢宜瑶再也坐不住,立刻动身前往谢宜环的家中。
  ……
  诸公主的宅第彼此间离得很近,因此谢宜瑶想见阿妹们时,往往带上三两随身侍女就出发了。
  到了临海公主第,好几个侍婢前来迎接谢宜瑶,领头的说:“殿下可算来了,今日临汝公主也在呢 。”
  谢宜瑶走进内殿,即使她已听人说了谢宜琬也在,却也没想到会看到二妹正抱着三妹流泪,三妹一脸不知所措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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