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这话的意思是,布匹和簪子她看不上,不过这翡翠耳铛就另当别论了。
杜仲却只当她三样东西都退给那个小白脸,藏不住心里高兴,重新扬起头朗声道,“算你还有点子傲骨。”
他越夸,季窈越心虚。她见对面路边有卖炸花片,赶紧拉着杜仲往对街走。
“诶诶我明日想吃酥炸牡丹花片,咱们买一些回去罢。”
杜仲最讨厌这些虚有其表的食物,不过目光落在拉住自己的那双小手上,嘴角止不住上扬,还似以往那样嫌弃她,“故弄玄虚的东西,有甚好吃的?”
“你懂什么,这可是传说中征服了宋高宗第二任皇后的美物,花香扑鼻,入口脆生,,诶老板,这炸花片怎么卖的……”
两人被街上人头攒动的热闹氛围感染,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一道如箭般锐利的目光。
严煜家书写到一半,突然回想起季窈方才收下翡翠耳铛时说那句话里,前半句还有个“明日有约”。明日三月初三上巳节,神域里历来有青年男女相约踏青赏花的习俗。
她戴着自己送她的耳铛,打算与谁相约?
带着疑问追出来,他刚好看见季窈伸手抓住杜仲胳膊,拉着他到对街去买炸花片。往日他只道杜仲或许是她的兄长云云,如今听她说在龙都举目无亲,那这个叫杜仲的男人就自然不是她的兄长。与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举止如此亲密,严煜双手在袖中攥成拳,眼神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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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每逢上巳节,神域都有祭祀水神的习惯,商陆起个大早,抱着怀里半壶清水走出门口,手持刚掐的嫩柳条沾水洒向门窗,但求祈福、驱邪。
见季窈和杜仲也穿戴一新,前后脚从后舍走出来,他赶紧又再沾湿柳条,朝二人洒过去。
“哎哟。大早上的胡闹什么?”
商陆洒完水就躲,嘻嘻哈哈道,“自然是帮掌柜你驱除疾病,祈求福祉啊。”
“你祈福就祈福,这身衣裳花了我足有八两银子,可不能叫你沾湿了,还不住手。”季窈伸手去抢他手上柳条未果,转念伸手把他怀里陶壶抢走,手伸进去拿水洒他。
“哈哈哈。”
杜仲一把夺过女娘怀中水壶还给商陆,听说往外瞧天色时辰。
“算着时辰,高禖像已经过簋街口了,再不出发就瞧不着了。”
季窈还从未见过高禖这类巫教庙里的神像,也从未参加过祭祀高禖,感兴趣得很。顾不上身上水渍,赶紧拉着杜仲就往仁河坊跑。
幸好他们来得不算晚,被龙都百姓专门从郊外庙里请来的高禖像被放在台子上,交由八个光膀大汉抬起,从郊外寺庙一路慢慢进城,此刻刚好走到仁河坊入口肆星桥下,在两侧百姓的欢呼与簇拥之中缓缓上桥。
神像后方还跟着一支跳傩神,也就是驱鬼戏的队伍。为首的壮年头戴面具,身前四五个头稍矮的小子扮鬼,游行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代表傩神驱鬼逐疫。从三年月一日到三日,这支队伍已经跳了三日。只不过今日才是上巳节,是以在傩神戏外,另加有斗草的习俗。
四民踏百草,卉木渐滋荣。
季窈在看见高禖神像背后也拖着一条长长尾巴,以及傩神脸上五彩斑斓面具的一瞬间,脑海中再一次划过之前无数次曾于梦中相见的那顶青面獠牙的面具,跟随队伍一路追上去,问身侧郎君道,“那高禖像怎的也是条蛇精变的?”
“快打住,休要当着这么多人胡说。”杜仲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她小声,“神域里高禖庙中一般供奉的都是女娲、姜媛和简狄三位娘娘,一切皆因世人对先祖崇拜、媒神崇拜。今日百姓从庙中请出这位这个是女娲娘娘,专司生育……还有婚媒。”
他在神域待的时间更长,知晓这上巳节除了驱邪祈福以外,迎生万物以外,更重要的是青年男女自由择偶,并以芍药定情的节日。
可惜郎君这点小心思,面前大大咧咧的女娘丝毫没察觉,只顾着看那女娲造像,对杜仲话里最后一句只随口敷衍。
上午祭祀高禖,下午则是全民郊外游春、临水饮宴的好时候。
午膳时分杜仲就已经行止河边,找到之前就在船叟那里定好的一支花船,于两岸春风拂柳、歌舞乐声不断的氛围中伸出手,牵季窈上了船。
日头晴朗,这河岸边每一艘花船的船头船尾更是都摆上刚摘的芍药,花团锦簇,肆意芬芳扑鼻。船正中间一四方木桌,上有美酒烧鹅,并珍馐糕点无数。季窈看得眼馋,提裙几步走过去坐下,先将自己昨日买的炸花片夹起来放入口中,神情陶醉。
“这神仙一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能过几日,我可得好好享受。”
杜仲原本被她欢喜雀跃的劲头感染,也正身心愉悦地观赏两岸美景,忽听她说出如此伤感之言,眸色转暗。
“这话何意?”
女娘吃完炸花片又开始给两人斟酒,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桃花的香气。
“没什么意思,之后咱们不是要找委蛇、杀仇人去吗,就算再顺利,也断不会比今日活得更逍遥自在。这如画的春江两岸,我可要多看几眼。”
她脑子里牢记与杜仲的盟约,他自然高兴。可是她这话说的颇为感伤,倒有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光景。杜仲与她碰杯之后并没有将酒喝下,而是面露不安道,“我知晓你喜欢逍遥自在,有酒喝、有肉吃的快活日子,若是寻找委蛇一事并非你自愿,我也断不会勉强于你……”
他话没说完,季窈将酒杯“铛”的一声放在木桌上,眼神凌厉,“这是怎么说的?你杜仲头一天认识我,当我是那种言而无信之辈不成?再者人哪有成天成宿躺在安乐地,吃喝等死的道理?我想见见委蛇,也想帮你复仇,更想有朝一日真的去到苗疆寻亲,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我再三考量之后才作下的决定,绝不后悔。”
说罢她也不管杜仲还有无话说,端起酒杯走上船头,朝两岸眺望。
“怎的今日这街头,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年轻貌美的郎君?个个打扮得竟较娘子们更精致。”
杜仲因为她方才一番话脸色由阴转晴,手持折扇与她一同站至船头,鬓间竹青色发带迎风飞舞,潇洒又风流。
“如此好时节,若是再不穿得光彩周正些,只怕又要再等一年了。”
他说这话时手一直放在胸口,只觉里有半个巴掌大的锦盒烫手。目光落在身边着桃粉色衣裙的季窈身上,他思虑再三,鼓起勇气从怀中掏出锦盒,放到季窈面前。
铜胎掐丝珐琅的脂粉盒子,上面满是缠枝莲花纹,正适合季窈这样年纪尚轻,喜欢花哨纹样的女娘。她眼中放光,赶紧伸手接过来,“这是送给我的?”
“嗯。”看样子她应该是喜欢,杜仲这才松一口气。
季窈打开来,一股蔷薇粉和玉脂膏的香气扑面而来,颜色恰似登台演戏那日,女戏子点在她眉心的脂粉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胭脂?”
郎君轻咳一声,表情像是在抑制自己内心的雀跃。
“不过是觉得这个颜色与你也合得上……你若是不喜欢,还我便是。”
“没有、没有,”她捧在掌心爱不释手,以指腹轻轻在膏体上揉散些许,点在手背,凑近鼻尖细嗅,“颜色和味道我都喜欢,谢谢你啊……”
原本想喊他一声,末了想起面前人的真名,又娇滴滴补上一句,“元麟。”
从未听得有女娘如此软声软语唤他真名,杜仲薄面倏忽烧烫起来,浓睫眨个不停,连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不、不用如此客气。”
俗话说,来而无往非礼也。季窈开始低头往自己身上摸,“我这出来得急,没给你带什么……”
杜仲脸红到呼吸不畅,折扇遮住自己半张脸,嘴角疯狂上扬,“不、不用了。”
那不行,季窈铁了心要回礼,思来想去,瞧见脚边一朵黄绿相间的芍药“绿晕”,颜色正好同今日一身水青色长衫的玉面郎君相衬,干脆一弯腰折断花枝,仰头踮脚将芍药别于杜仲耳边鬓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灿然一笑。
“这个赠你。”
美人花容在前,更有桃花香气萦绕二人身侧。杜仲摸了摸鬓角芍药,定神凝她,自觉喉头发干,声色喑哑,“你可知赠我芍药,在外人看来,是何用意?”
季窈脑子里缺的那根弦至今没补上,丝毫没察觉到此刻两人之间气氛暧昧,眼中还只是一味泛着明媚和阳光,笑答道,“自然是看你生得美才送你的啊!”
不等杜仲酝酿好情绪,船尾看了许久好戏的船夫此刻终于逮到话头,扯着嗓子大喊道,“错了、错了!上巳节这一日,从来都是年轻郎君们邀自己心上人踏春出游,赏花吃酒的日子,若有人在这一日赠你芍药,那必定是早就芳心暗许,盼着你们早早心意相通,喜结良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