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绿色?”这世上竟还有绿色的人骨?
“不错,衙门最终将死者的娘亲抓获归案,她才道死者原本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加上长期病痛服药导致的体型偏瘦,骨瘦如柴,几乎找不到一块肥肉。而当时仵作仔细检查,却在头骨上发现了一处发绿的地方。”
“是何处?”
郎君侧眸看一眼坐姿难看的季窈,无奈道,“眉心。”
“眉心?”季窈伸手摸了摸自己面中印堂,“这里为何会发绿?”
“因为扎针。”
啊?
严煜站起身,忍不住为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终于有了重大发现而感到高兴。
“死者娘亲说死者生前经常犯困,为了不让自己一天睡太久,他就将用银针刺进自己眉心穴位以追求提神醒脑,有时他实在犯困,连普通扎针之法都难以奏效,他甚至将自己平日里吃的那些药沾在银针上,将之刺入体内,所以当时的仵作最终才会在头骨眉心位置找到整个头骨上唯一发绿的地方,就是那些绿色的针眼。”
季窈终于听懂几分,跟着站起身走到严煜面前,兴高采烈道,“所以你认为莫子衿的死也是因为凶手长期拿银针沾染毒药刺进他的四肢以及脏腑,才会导致他只有身骨发黑而头颅完好无损。可是说了半天莫子衿,跟你来找谢存的爹娘讨要谢存遗体有何关联?”
“事到如今,只有莫子衿的死与其他五个孩子没有关联起来,小果儿的死因是被捕兽夹伤害以至于流血过多而死,王伯玉被我们救下,如果我能证明剩下三具孩童尸体与莫子衿骸骨,其背后死因一致,那么就可以证明这一切的罪恶都是同一个人所为,对我们找到最后凶手必定如虎添翼。”
要证明莫子衿的骸骨与其他三具尸体死因相同,加上他方才说验骨……
等一下。
季窈回过神,与严煜面对面站定,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道,“你是想把那三个孩童的尸体皮肉全部剔除,只剩下骨头?!”
那未必也太残忍了吧!
她终于说到点子上,严煜激动起来,“对!如果我猜得没错,郑穆行、李二狗和谢存三具孩童尸体的骨头应该也同莫子衿一样,在其四肢和胸腹位置的呈现不同程度的用毒迹象才对。”
“可是他们的爹娘不会同意的。”
谁会愿意自己的孩子尸体还被剥皮抽筋,削肉放血,叫他忍受如此非人的极刑,岂不是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
可季窈明白,这是目前唯一有可能能证明莫子衿的死与其他三个孩童的死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的重要证据,少女转头看见他今日穿的常服,没有将官袍穿出来,有了主意。
“你堂堂龙都知府,朝廷四品高官,想要他们三家以查案办案为由将尸体交到衙门里去,直接下命令难道不是最简单有效之法?等尸体送到衙门,你想怎么剥皮拆骨都可以,平头百姓谁敢又忤逆您严大人的意思?”
谁知严煜听了这话,反而唉声叹气起来。
“死者为大。寻常无关紧要之人,尚且做不出剥皮拆骨如此血腥残忍之事,更何况那是三具尚未成才已经悄然殇去的黄口孩童?要我对那三户伤心欲绝的爹娘作出如此没有人性可言的命令,我实在做不到。”
所以他今天就穿着一身常服,厚着脸皮来管人家家里要尸体了?真是……
季窈心里五味杂陈,想说他笨,又觉得这不是笨。
但要说他感情用事,在处理看见自己身子一事上,他又确实蠢笨得可以。
要如何在不伤害孩童亲人的情况下,又顺利得到尸体以验证严煜的猜测呢?
少女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转几圈,打了个响指。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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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的深夜,时近子时。月黑风高的夜晚,自南风馆后门走出来三四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其中最高的那个身影不肯弯腰,被前面一个瘦小的人影拖着慢悠悠往前。他们扛着铁锹、锄头摸摸索索上马车,一路朝西城外而来。
还好龙都没有宵禁,即便入夜城门也可以在士兵查验下进出。
有了严煜给的令牌,他们不需要掀开马车帘子即可放行。蝉衣驾车,季窈带着杜仲、京墨坐在里头。
原本她不打算带上杜仲那个死人脸。听说她说服严煜那个小白脸深夜挖坟掘墓,盗窃尸体,杜仲简直是觉得离经叛道之极,坚决拒绝与之为伍,成为挖别人坟墓、偷别人尸体的罪人。可商陆实在柔弱,三七和楚绪就更不用说,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所以尽管杜仲一再拒绝,她还是被自己强行拉出来,按他的话叫“上了贼船”。
季窈掀开帘子向马车外看去,一路云团厚重压顶,出城之后的路走得极为艰难,她有些分不清方向,内心自感焦急。
“这是去临梓山的路吗?”
京墨掀开帘子与蝉衣眼神交换,收回目光缓缓道,“大约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掌柜少安毋躁。”
“严大人那边呢?还有李捕头,他们那边两处可都安排妥当?”
“严大人今晨就已经带一批官兵北上出城,前往百里之外的定安村要将李二狗的尸体带回。李捕头路程最远,需要去到近三百里外,天禄紫阳山上带回郑穆行的尸首,他们昨日就已经出发。”
郑穆行一家原祖籍在下昊郡,不属于龙都城管辖内地界,他们注重落叶归根,是以在出殡之日,不惜花耗甚多,扶棺请灵,将自己孩子的棺椁送回紫阳山。
马车又颠簸一阵,终于在稍低凹平坦处停下。季窈拎着锄头下车,看见面前不远处一座新立的墓碑,上面写着谢存的名字,赶紧双手合十向他拜祭。
“小童小童,我们此行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将害死你们的那个穷凶恶极之人绳之以法,我深知肉身只是你们游灵暂居之处,死后对你们而言其实只是一堆尘土。我们今日将之取走绝非亵渎游灵,而是为了查出真相。望理解、望原谅。真凶落网之日,我必备上元宝蜡烛无数,以祭奠你们在天之灵。”
末了她想起什么,又朝谢存的墓碑多磕两个头说道:“严大人和李捕头处若有怠慢,实属他们头一次担此大任,不懂规矩,我这边就替他们二人向你的兄友李二狗和郑穆行道歉行礼,元宝蜡烛到时候就一并交由你来分发给他们罢。阿弥陀佛。”
杜仲仍是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盯着季窈,站在一边不肯动手。
“装神弄鬼。”
“嘁,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干就干,她强行将一把铁锹扔给杜仲,见他不动弹又把土扔到他身上,逼得他加入进来。
第二日,三具同为胡桃木制成的孩童棺材并排整齐的摆放在验尸房中。季窈因为不敢看里面人剥皮剔骨,闭着眼睛、捂住耳朵在门口等。没想到过一阵,里面什么刀砍斧切的声音都没有,少女转头看去,李捕头和另外两个官差抱着一个巨大的瓦缸哼哧费劲地抬进验尸房,放在三具棺椁之间。
那瓦缸上面用石头压住,末了再蒙上各种绢布、抹布,但仍然阻止不了里面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败臭味飘进季窈鼻子,引得她蹙眉。
“这是什么?”
一声令下,李捕头塞住鼻子、蒙上面纱,伸手揭开盖在瓦缸上面的种种遮挡物,季窈探头看清里面无数白色正缓缓蠕动的蛆虫,层层叠叠好似翻天波浪一般,胃里猛的一阵翻江倒海,捂住嘴冲出验尸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114章 一病七年 白伞伞,白杆杆。
季窈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蛆虫。多到她怀疑严煜这二十几年圣贤书都是在厕所一边拣屎养蛆一边挑灯夜读,是以获封“茅坑里臭石头一样美得独树一帜的探花郎”一称。
她冲到验尸房外将早膳和午膳通通吐了个干净,神魂晕眩之际脑海中仍然是那白花花、肉乎乎的虚影,前赴后继宛若蝗虫过境一般扑面而来的臭气,扶在门边捂着胸腹虚弱地骂人。
“严煜你疯了?让你剥皮留骨,没让你拿死尸养……养……呕。”
今日终于换上一身绛紫色官袍的清俊郎君戴上手套,以滴了白醋的绢巾蒙住口鼻,从三具棺椁中间抬头,淡眼扫过还在嗷嗷吐黄水的少女,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剥皮剔骨,且不说费时费神,如果遇上细微缝隙处,即便再小、再锋利的刮骨刀也难以将之完全剔除。若再遇手上力道出现分毫偏差,将骸骨上被毒物侵染变色之处也连同皮肉一同刮去,岂不是枉费一番功夫?”
肚子里最后一点黄水吐出来,季窈只剩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