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季窈低头沉思,猛然瞧见杜仲黑色鞋边粘着什么棕色丝线。她蹲下身从郎君鞋上把丝线拿下来,方才众人面前细看,“这是什么?”
“看着好像是什么衣服上的。”
李捕头想起陈峰身上的衣服,一拳打在自己手心道,“陈峰穿的衣服衣领就是这个颜色,也许是捕快把尸体从绳子上放下来的时候,被地上树叶勾到的。”
“不对,如果在地上,那丝线应该粘在杜仲鞋底才对,而不是鞋边。”
脱落的树皮、棕色丝线、落叶、荡秋千……
“我知道了!”少女兴奋大叫一声,走到严煜面前抓着他的胳膊说道,“我知道为什么他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了!”
她手劲大,抓得严煜皱眉。
杜仲上前拨开她的手,她仍难掩激动,指着众人头顶的树枝示意大家往上看,“他是被人套住脖子,从上面推下来的!”
什么?
众人一时间没听得明白,皆面露疑惑。少女机警一笑,继续娓娓道来。
“方才仵工检查尸体时曾说,陈峰双手掌心有多处划伤,我就很疑惑。他一个耕作的农民,平日里既不采药又不搓麻编藤,为何会在掌心留下多处划伤?结合方才我们找到树干上许多树皮被踢落剐蹭的痕迹,可以断定,那就是——他曾经爬上过这棵树。”
李捕头不甘心她又推断出一条线索,开口说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他为了挂上吊绳肯定会爬树。”
“不,我们如今断定他并非自杀而是被人杀害,那么他就绝无可能自己主动去挂绳子。那他爬树就有其他目的。”
“是何目的?”
少女嘿嘿一笑,指着树枝朗声说道,“为了休息。”
“休息?”
“不错,这棵树上没有结果,他爬树既然不是为了自杀,那就只能是为了躲避官兵追捕,顺便靠在树上休息。所以他衣领上的棕色丝线才会留在上面,被刚刚带我上树的杜仲粘在鞋边。
凶手发现他上了树后,趁他睡着也爬了上去,在树枝上挂好绳索,另一端套在陈峰脖子上。接着只需要将他轻轻一推,陈峰翻下树枝,坠落下来的时候脖子瞬间被绳索拧断,气绝当场。而他的脖子上就会自始至终都只留下一条向上的勒痕。这个举动势必会引起尸体猛烈摇晃,就好像荡秋千一样,所以才会把树枝上勒出那样一条深浅度均匀的痕迹来,且造成大量落叶的现场。”
季窈说完,众人皆恍然大悟,李捕头忍不住心中赞许,开口夸奖她道,“季掌柜聪明才智,我等心服口服。”
严煜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欣赏,转过头去,吩咐其他捕快继续搜索附近树林,看能否发现凶手的足迹。
知道了凶手的杀人手法,那么接下来就是杀人动机。
这一连串案件除开知柳书院以外,再无任何关联之处。看来知柳书院一定是破案的关键点。
“凶手会是教书先生吗?先杀五名孩童,接着因为与杜娘子奸情暴露,知道陈峰杀死自己心爱之人,选择亲手在这树林之中手刃仇人,并留下遗书,将一切罪责都推到陈峰身上,死无对证。”
目前看来,只有他有动机,也只有他和这七个死者都认识。
杜仲在一旁沉吟不语,众人陷入沉默之后,他温润的声音缓缓响起。
“或许他是有杀人的动机没错。凶手在陈峰逃进树林,藏身树上之后立刻采取计划将他杀害。绳索、遗书,这些能看出来都是凶手有备而来,而非一时兴起。可陈峰杀害杜娘子纯属酒后失控,非提前计划好,包括他逃进树林,都只是偶然。若凶手真是那教书先生,他如何能提前得知这一切并做好准备?”
对啊,他是怎么提前知道,陈峰的所作所为呢?
想来想去,季窈理不出头绪,又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案子到现在可以算有所发现,也可以算是进展不前,严煜带着人一路下山,表示当务之急,还是回去再将所有尸体检查一遍,看是否还能找出其他线索。
回南风馆的路上,季窈脑子还全是陈峰和杜娘子案件的种种线索,抬头随意地看着四周,没留神撞上一个女娘。
“哎哟……”
对方叫了一声,背篓里各种绿色的草药洒了一地。季窈立刻认出她是偶尔出入济世堂,帮着梁之章研磨草药的采药女阿鸳。
“阿鸳,又去帮梁大夫采药啊。”
女娘粗布麻衣,表情生涩懵懂,“嗯。最近能做的零活愈发少了,得梁大夫不嫌弃,济世堂那边还能叫我去帮忙,顺带挣些散碎银两,我很感激。”
想起梁之章一天到晚在医馆里忙上忙下,脚不沾地的模样,少女打趣道,“梁大夫平日里看病抓药这么忙,怎么会没有你的活计要做呢?怕是每天上山采药都来不及呢。”
没成想面前女娘摇了摇头,笑得苦涩,“前几年他双手有疾,用得着我的地方还多些。自打今年痊愈之后,凡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我能做的事少之又少。”
双手有疾?她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寒暄两句,季窈二人告别阿鸳回到南风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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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峰一家灭门一案也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在龙都城中传开,各类猜测与谣言将这件事与孩童失踪死亡案连在一起,被传得沸沸扬扬。龙都城中有孩子的人家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第三日上午,季窈用过早膳正准备再去一趟知柳书院打听线索,还没走到东街胡同口,就看见一身型挺拔的男子被几个披麻戴孝的百姓从一户人家里打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上前阻拦,才发现被打的正是孤身一人的严煜。
“严大人?”
方才打人的几个百姓听季窈如此说,这才认出少年郎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纷纷跪地求饶,只有旁边身穿丧服的女子拒不跪下,站在一旁倔强地落泪。
季窈把他们扶起来,问严煜道,“严大人这是做甚?”
他刚想开口,方才没有跪下的女子突然开口,哭哭啼啼道,“他要我孩儿的尸体带走,去做什么劳什子验骨!”
第113章 偷尸窃贼 又笨又聪明。
“验骨?那是什么?”
面对季窈疑惑不解,严煜只劝说眼前身穿丧服的妇人,被赶出来以后还欲上前,被大门“砰”的一声给弹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不堪。
季窈何曾见过严煜如此模样,哪里还记得他之前在众官差面前极力表示与自己没有任何牵扯,看上去像是在和自己撇清关系的行为,赶紧上前用力把他拉起来,看他衣袍沾灰还将之顺手拍去。
“你倒是说清楚我才能帮你啊!”
郎君整理衣冠,眼中窘迫一闪而过,快走两步到一旁大榕树下站定,神色严肃道,“我连夜翻阅数十年来,历任仵作、仵工在衙门里留下记档卷宗,终于发现莫子衿的骸骨为何会呈现如此诡异的黑色。”
“这有什么,不就是因为毒吗?”
记得以前还是江威那个狗官在龙都在任时,季窈偶尔从验尸房经过,曾看到过仵工捧着一节黑色的手指指骨。因为被他夫人砍掉之后扔进药酒里长期浸泡的缘故,骨头已经完全侵染成了近乎发黑的红色。
“那盘龙山上每逢春秋之际,晨起日暮皆有毒瘴,莫子衿的骸骨在上面最多放了七年,再加上那些个毒虫、毒草往上面一爬一缠,怎么都能熏黑罢?”
“那你又如何解释他的头骨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被毒瘴和毒物侵染的迹象?若只是寻常服毒,毒药通过喉咙进入身体,那么死者牙齿和颈骨必定染上毒药,理应也变成黑色才对。”严煜在大榕树旁的石阶上坐下,仍然保持腰背挺直,膝盖将衣摆绷得一丝不苟,“况且那山洞内的情况我也让李捕头又去过一次,确认里面虽然环境潮湿,常年落水不断,但尸骨所在的位置较高,并未受到落水侵蚀,周围四面台阶光滑,未曾见到过毒虫、毒草,可见与单纯的毒物侵泡污染不完全相同。”
也对,要染自然全部都染了,独独把头骨剩下做甚?
既不是生前服毒,也不是死后侵染,还能是什么?
季窈思来想去没理出头绪,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相较于严煜端端正正的坐姿,季窈更像是被家中爹爹打出门的街溜子,翘着腿吊儿郎当,怎么舒服怎么坐。要是这台阶再宽些、干净些,她能直接躺下来。
“那你说,到底怎么个诡异的手法?”
严煜神色专注,低着头开始回忆那陈年旧档里所记录的文字。
“我见《神域龙城客见首府衙任留纪要》第三卷第四件案子里写道,当时的仵作曾验过一具骨肉分离的尸体。因死者系被人活活蒸死,浑身皮肉已经软烂,稍稍一碰就可从骨头上脱离出来。而当时那具尸体的骨头就如同莫子衿一样,头骨与身骨颜色不同。只不过那具尸体的身骨是泛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