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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二人并肩而行,刘保儿一一讲明县衙每个地方的作用和安排。
  一般县衙都有三班六房,是为“皂班”,负责内勤;“壮班”、“快班”一同负责缉捕和牢房里的警卫工作。六房则指“吏房”,负责官吏的任免、考核、绩效、升降等;“户房”,负责土地、户口、赋税等文书工作;“礼房”负责本地典礼、科举、学校;“兵房”负责刑狱;“工房”负责工程、营造、屯田、水利;“刑房”负责施刑。
  这些胥吏林林总总加起来能有六七十人,全部都安置在县衙内居住。
  另外还有管粮食和征税的县丞,管户籍和巡捕的主簿,管缉盗、盘诘、监察、狱囚的典吏,掌管商税的大使。以及教谕、训导、驿丞一员、阴阳训术、医学训科、僧会司、道会司、急递铺等等胥吏。
  所以一整个县衙算起来,要有百来个人才能维持县内的基本周转。
  但是……
  周稚宁看了眼略显凄凉的县衙,不由沉默良久,问:“敢问刘师爷,现下县衙内还有几人?”
  “回大人的话,现下县衙有师爷一名,班头一名,户房文书胥吏一名,礼房文书胥吏一名,快班衙役若干。”
  也就是说,她这整个县衙的人数加起来连十个人都没有,难怪荒的厉害。
  可是周稚宁不解:“县衙为何人丁凋零到这地步?”
  刘保儿尴尬地咳嗽两声,讪笑道:“因为县衙发不出俸禄,那些胥吏便都甩手不干了,留下来的那些胥吏也不过是在勉强支撑。”
  “什么?”周稚宁脚步一顿,眉心紧蹙,“县衙俸禄发放朝廷本有定数,怎么会有发不出俸禄的情况呢?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刘保儿咂咂嘴,满脸的为难。
  见状,周稚宁福至心灵,问:“县衙破败至此,那上一任县令在何处居住?”
  “回大人的话,上任王县令他住在红袖招。”
  红袖招,距离辽东县三十里,是有名的乐馆。一日耗费甚多,若是日日住着,一个人的俸禄必定不够花费。
  “历届县令都是如此么?”
  “回禀大人,是的。”
  这下周稚宁明白整个县衙的银子都去哪儿了,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贪生怕死,贪财好色,贪攻冒进,这历届县令险些要把整个辽东县玩儿死。
  她这是接手了一个怎样的烂摊子?!
  “罢了罢了。”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周稚宁摆摆手,皱眉道:“早膳过后,你将县衙里尚存的胥吏全部召集起来,再将衙内的卷宗通通搬出来,本官要一一点过。”
  刘保儿领命去了。
  周稚宁望着刘保儿的背影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调转脚步往县衙的小厨房走去。
  按照道理,县衙是要管衙役们的一日三餐的,但就县衙目前的财政状况,以及这被贪光了的银子,她这个做县令的自己都吃不饱,更何况是衙役们。
  果然,到厨房时,周稚宁正见到茗烟在对着锅发愁。
  “主子,县衙里的米缸已经空了,小麦粉也没了,但是咱们带来的米粮也不够,满打满算,咱们今日只能喝粥了。”
  “咱们吃粥,那衙役们吃什么?”周稚宁问。
  “奴才看县衙里的膳堂积满了灰,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怕是那些衙役留在自个儿家吃,不和咱们一道了?”
  可就昨夜见到的那情形,能吃饱饭的都属少数,怎么还有人舍得不蹭公家的粮?恐怕是前几任县令太贪,连本该发给衙役的早膳银子也给昧下了。这才导致衙役们无处用膳,只好封了灶台。
  周稚宁抿了一下唇瓣,拉过茗烟对他耳语了几句。
  茗烟点点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然后周稚宁看着还没来得及开火的灶台,自己个儿顺溜地把袖子撸了起来。
  起锅,煮粥!
  她以后要是不当官儿了,高低要去民间当个厨子。
  *
  早膳过后,刘保儿便按照周稚宁的吩咐把事情办妥了。
  等周稚宁来的时候,就看见刘保儿不仅将人集齐了,还提早组织人将本来破败的堂口扫洒了一遍。虽然桌椅板凳依旧破损不已,但起码恢复了一丝县衙该有的气派与肃穆。
  堂下的胥吏们便纷纷俯身跪拜。
  “见过周大人。”
  声音不齐也不响,有气无力的。
  周稚宁让他们起身,眼睛却在观察这些人。
  虽然名义上是在县衙里当差的胥吏,但他们身上穿着的衙役服饰都很旧。衣角都起了毛边,腰带被磨掉了颜色,极不合身,像是一件衣服搭在了骷髅架子上。他们本人也是面饥色黄,瘦骨嶙峋。站在一起,不似正经官家出身的衙役,反而像临时集结起来的散兵游勇,仿佛风一吹就倒,手一拍就散。
  这根本不是正常衙役应该有的样子。
  周稚宁紧紧皱起了眉头,将目光落在张班头身上。
  张班头生的很是魁梧,很有北方汉子的特点,一张国字脸给人的感觉特别正派靠谱,坚实的肌肉,小麦色的肌肤,衙门的破烂官服穿在他身上竟也显出几分威武。
  而这刘保儿很明显与张班头通过气,张班头也反应过来昨夜辱骂的话已经被周稚宁听去了。因此当周稚宁一看他,还什么话都没说,他就忍不住脸色一变,手脚局促起来。
  周稚宁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张班头吧?”
  张班头硬着头皮行礼:“是,在下张年余见过周大人。小人领辽东县县衙班头一职,至今已有十余年。”
  “那张班头与刘师爷一样,都是这县衙里的老人了,本官以后还要多多靠你帮扶。”周稚宁语气温和。
  张班头额上已经开始流汗了:“大人哪里的话,小人不、不敢。”
  周稚宁微笑:“张班头何必过谦?本官不是不识贤能的昏官。而且本官见你昨夜奔波辛苦,今日权且放你一天假,回家歇息去吧。”
  这话本是好意,但落在堂下几个人耳朵里,却不由叫人面色一变。
  张班头扑通一声立即跪下:“周大人恕罪!昨夜是小人嘴巴犯贱,没个把门儿的乱说话,冒犯了大人。还有库房里的那些东西,小人都是情急之下才取来用的,不是存心盗窃。库房内不论少了什么,小人都愿意补上。大人要打要罚,小人也都受得,但还请大人莫要削了小人的官职,留小人在县衙里当差吧!”
  周稚宁一挑眉,可还来不及开口,堂上衙役居然全部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为张班头求情:“还请大人放张班头一马。”
  这声音,可比方才参见她的时候整齐洪亮多了。
  纵然经过昨夜,周稚宁明白在县官不顶用的时候,张班头可能就是整个辽东县隐形的指挥者,但现下看见这些胥吏同仇敌忾的模样,周稚宁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低估了张班头在他们心中的分量,以及这些人团结一致的心。
  “大人,张班头在辽东县任职的这些年,为辽东县上上下下付出了不少。不说咱们县衙里的衙役们了,就是那些乡亲都宁可不认衙门,都只认张班头。”刘保儿也凑近了周稚宁,低声细气的,好似在给周稚宁真诚的建议,“所以大人还是不要轻易动他为好,不然辽东县那群泥腿子可不好对付,一个闹不好,恐怕还会伤了大人。”
  周稚宁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哪怕刘保儿对她表现的再谄媚,语气再真诚,她也能看出刘保儿的目的就是想保下张班头。
  其实,刘保儿和张班头应该是一伙儿人,多年生活在辽东县,属于地头蛇,她就是个外来的,哪怕是正儿八经的官儿,不被这些地头蛇承认同样行不通。
  现在张、刘二人很明显不接纳她这个县太爷,弄这出集体求情,便是在欺负她新官上任,手下没人,是在暗暗给她下马威呢。
  “本官若辞了张班头,大家难不成还要一块儿跟着走么?”周稚宁问。
  底下的衙役们纷纷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声道:“小人们不管去哪儿,都跟着张班头。”
  周稚宁抿了抿唇。
  “胡闹!老子领老子的罚,你们凑什么热闹?!”张班头佯怒回头斥责,然后转向周稚宁,“大人,您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泥腿子出身,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人您要打要罚小人都认,您别迁怒他们。”
  “班头!”
  “张班头!”
  “不,大人,您别听张班头的,我们愿意跟着张班头一块儿受罚。”
  县衙里的衙役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咬着牙膝行上前,紧紧挨着张班头跪着,衬得周稚宁犹如话本子里残害忠良的奸官,活该遭十万道天雷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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