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过周稚宁还是想和赵淮徽聊聊,于是在赵淮徽收了圣旨,预备出门之后,她也紧步跟了上去,想抢在赵淮徽坐马车离开之前拦下他。结果刚跨出门槛,她就看见赵淮徽就站在马车旁等她,像是知道她一定会追出来似的。
周稚宁不由一笑,唤了他一声:“赵兄。”
赵淮徽嗯了一声,眼睛很亮。
周稚宁便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刚站定,她就听到赵淮徽说:“辽东县隶属于边防九镇,朝廷赖此抗击北方游牧民族以及蒙古。”
而其中,辽东县又是这九个镇里地理位置最重要的。进可以入蒙,退也可以入明。皇帝派周稚宁到这个地方当知县,很明显就是因为听进去了周稚宁的话——
要使南北不失衡,那就要大力发展北方经济。
这是皇帝给周稚宁的一个机会,用以将她的万字笔墨,满腹经纶,全部策略,在大明这片辽阔的疆域上一一实现。
不过有利有弊,因为辽东镇的地理原因,那边受到的骚扰也很严重、频繁。恐怖一点的,还曾发生过知县的小姐被强行掳走的事件。
所以周稚宁这一去,无疑是在火中取金。
但赵淮徽道:“我手下有一人,名唤魏熊,乃是程普的结拜义弟,身手不凡,我今日已带他来了,辽东县这一趟,让他与你同往吧。”
言罢,赵淮徽抬手唤来一人。
那人身高八尺,豹子头,怒虎眼,脖颈处爆出青筋,上半身肌肉虬髯,下半身行动稳健,整个看起来就像座移动小山,安全感爆棚。
魏熊对周稚宁抱拳,粗声粗气道:“见过周进士!”
“壮士不必多礼。”周稚宁连忙扶起魏熊,心中感叹赵淮徽思虑实在太过周全。这一趟有魏熊相护,自是不必怕了。
“多谢赵兄了。”周稚宁对赵淮徽道谢。
赵淮徽摇摇头,又道:“前些天,陛下以京中似有动荡为由,唤来京城府尹垂询。那府尹回去后,不多时就释放了一些被关押起来的书斋斋主。到了现下,京中书斋已经全部安宁。平江笑笑生一事就算过去了,再不会有人提起。”
如此,周稚宁就算离开也安心了。
不过……
周稚宁郑重道:“赵兄,我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京。可我家中有父母双亲,上头还有三个阿姐需要我记挂。只是西河村远在天边,路途遥远,相见甚难。所以我想……”
“你想接令尊令慈入京?”
“是。”周稚宁点头,“京中重地,我家人也能更安全。”
“好,我来安排。”
周稚宁立即道谢。
“谢倒不必。”赵淮徽轻咳了一两声,偏头道:“只是我上次问你的《述民篇》,你到底何时写完?”
周稚宁:……
原来催稿的人不止有现代的导师,还有古代的好友。
“赵兄再给我半……不,再给我一月时间吧。”周稚宁犹豫地说。
“便能写完么?”
“便能再写一篇。”
赵淮徽蹙了蹙眉。
但是看着周稚宁紧拧眉头的模样,他不知为何,又有些好笑,松口道:“一篇也好。”但松口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写完后,可否让我作第一个观文的人?”
古代文人之间的情谊若在哪里体现的最深刻,那便是在文章上了。就比如白居易和元稹互赠诗文恨不得达到上百篇,二人每每写就一篇文章也有对方的题字序言,私人印章。所以赵淮徽提出这种要求,周稚宁并不意外。只是回过头想想,总感觉应该是她仰慕赵淮徽的文章居多,她也曾想过近距离研究赵淮徽的所有,包括文章序言,第一观文人这类事。只是没想到,现下她没来得及说,反而是赵淮徽率先提了出来。
“赵兄与我既为好友,赵兄自然为第一观文人。”周稚宁笑。
赵淮徽唇角微勾,却又问:“那批语能否也第一个找我写?”
周稚宁点头:“当然。”
“那我能盖自己的私印么?”
周稚宁点头:“可以。”
赵淮徽顿时眉眼舒展。
*
带着魏熊告别众人回到客栈,周稚宁才发现周明承竟然正站在客栈大厅内等她。
“承堂兄?”周稚宁惊讶,“你等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罢了。”周明承笑容温和,“今日琼林宴于你至关重要,我多等些也无妨。”
周稚宁便连忙走进来,与周明承一齐坐下:“承堂兄可曾用了膳食再过来?”
“不必忙碌。”周明承抬手制止周稚宁要抬手唤小二的动作,“我停不得多少时间,还要去赴一个人的约。”随后转头看向魏熊,“这位倒是个生面孔,未在你身边见过。”
周稚宁便引魏熊拜见周明承,道:“我已得陛下赐官,只是路途艰险,于是赵兄就请了这位魏壮士在路途中护我周全。”又解释,“赵兄便是咱们府里那位赵淮徽,也是现下的大理寺少卿赵徽。承堂兄入朝比我早,应是早知道吧?”
周明承点头。
只是当时他虽惊讶,但到底也是高门大户出身,仔细一想,便知道赵淮徽来平城是另有隐情。不过他对赵淮徽无甚兴趣,也不曾探究背后原因。赵淮徽正好也不想多提,二人干脆当做互不相识,平时偶然遇见,也当对方作同僚点一点头,全了礼节,这就够了。
“既是赵兄所请,那我就不再多言了。”周明承微笑,“不过赵兄似乎与我想到了一处。”又朝外喊,“茗烟,进来吧。”
周稚宁朝门口看去,一张熟悉的白净面孔带着哭和笑,一溜烟儿地滚了进来,见着周稚宁便要往她脚边扑。
“宁主子!”茗烟几乎要抱着周稚宁的小腿痛哭,“宁主子!你走之后,奴才就一直守在当初那个小院儿,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你回来。如今好了,奴才终于盼见了!”
周稚宁蹙眉。
她与茗烟当时相处也不过几个月,相处虽然融洽,但也未到这个地步吧?
周明承在一边温声解释道:“你走之后,连玉弟他总是拿茗烟撒气,又没有院子想要茗烟,这才……”
竟然还是受了她的牵累。
周稚宁神色愧疚。
茗烟又伏地痛哭道:“奴才生来就是要跟着主子的,既然周府把奴才指给了宁主子,那奴才就是替宁主子受再大的过也成,奴才毫无怨言!”然后又给周明承磕头,“宁主子不在,奴才就全靠大公子庇佑。但是大公子事务繁忙,总不可能一直护着奴才,奴才有时候还是会挨欺负。奴才那时候就想,要是能再回到宁主子身边伺候就好了。不图别的,就图宁主子你把奴才当个人看。”
一番话说完,茗烟又开始呜呜的抹眼泪。
周稚宁见不得人给她磕头,也见不得人哭,她扶起茗烟:“好了,何必哭成这样?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岂料茗烟哭的更凶:“奴才这回是求了大公子带出来的。”然后撸起袖子,胳膊上是横一条、竖一条的青紫鞭痕,“要是宁公子不肯重新收了奴才,那奴才别说是大丈夫了,回了那院儿里,奴才连人都当不成了。”
周稚宁看着这些恐怖伤痕,紧紧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周明承:“承堂兄,这些伤全是……?”
周明承无声地点点头。
周稚宁一下子抿紧了嘴唇。
她本不想重新收下周府的人,以免留下什么后患,但茗烟成这样确实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眼看着周稚宁动摇了,站在后边儿的魏熊反倒皱了下眉头,看了下茗烟胳膊上的伤,似乎是有话要说。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茗烟就又嚎了一嗓子,直接把他嘴里的话给堵了回去。
这边,周明承又道:“你身边连一个能替你做些琐碎事的小厮都没有。魏壮士虽然也能做,但他一身武艺,做这些岂不大材小用?茗烟虽然只是小厮,但胜在机警,又在府里念过一段时间的书,识得一两个字。你带在身边不说替你做什么大事儿,起码在小事儿上有人留心,这也是好的。”
“唉,承堂兄说的是。”周稚宁还是松了口。
本来她在杏榜一事儿上就欠周明承一个人情,这人既然是受了自己牵连,又是求了周明承带来的,她无论怎样也得收。
“茗烟,这位是魏熊魏壮士,你以后就与魏壮士一同留在我身边吧。”
茗烟连忙擦干眼泪:“是是是,奴才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地照顾宁主子!绝不让宁主子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然后又给魏熊作了个揖,这才站到了魏熊的右边。
只是茗烟生的细溜,魏熊粗壮;茗烟个子矮小,魏熊高耸;茗烟面白脸净,魏熊面色黝黑。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周稚宁身后,就像是戏里面专司逗乐的丑角儿,无端令人发笑。客栈内来来往往一些人,都忍不住投来视线瞧瞧。魏熊对此凛然不动,茗烟却朝这些人轻哼两声,然后努力地把自己的胸膛挺了起来,显得更壮,不落魏熊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