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赵淮徽眉心顿时一蹙,紧紧地抿紧了嘴唇。
“所以,我会因为他的才华而仰慕他,与他结交,但若要成为一辈子的挚友,怕是不可能的事。”
赵淮徽拢在衣袖里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低声说:“这些都是他以前的性子,几年过去,说不定尔今他已经改了性了。”
“一个人的性子再怎么变,也不会翻天覆地。”周稚宁摇摇头。
赵淮徽一下子默然无语。
尔后二人无话,周稚宁默默地吃,赵淮徽默默地陪,期间做的就是给周稚宁多倒了两杯水。待了大概一刻钟,赵淮徽就起身与周稚宁告别了。
巧的是,赵淮徽前脚离开,后脚陈穗和就提着两瓮腌白菜从后厨钻了出来。见到桌上莫名多了一袋栗子,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哪儿来的炒栗子呀?”
“朋友送的。”
“哪儿?”
“刚走。”
周稚宁给他指了个方向,陈穗和看过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离开的身影,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晌,喃喃道:“这人怎么那么像赵兄啊?”
但赵徽如今身份贵重,前程远大,也不认识周稚宁,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个小客栈呢?
陈穗和摇摇头,将脑海里的想法给甩了出去。
客栈外,程普伴着赵淮徽坐了一程马车,回过头问:“大公子这是怎么了?见了一次周公子,脸色都不好看了。”
赵淮徽垂着眸子默默坐在哪儿,好半晌才开口问:“程普,不许你告诉周稚宁我的真实身份。”
“这是为什么?”程普不解地问:“大公子你已是大理寺少卿了,周公子也即将会试。万一她真的金榜题名,你们必然同朝为官。那到时候、到时候怎么瞒?”
赵淮徽神冷下神色,再度强调:“总归是不许现在就告诉她。若是能晚一刻便晚一刻,能多瞒一点就瞒一点!”
他说完就紧紧抿着唇,好似耳边又响起了那些话:
“赵徽,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全是因为你的狂妄自大!”
“是啊,人人都知道那件事是冤屈了你,可谁愿意替你作证?如今的众叛亲离,好友断绝,不正是你一手种下的因吗?”
“你这种人,你这种性子,身边除却阿谀奉承之人,不会有一个真心好友。”
……
赵淮徽紧紧的闭上双眼。
绝不能告诉周稚宁他的真实身份。
绝不能……
*
往后一段时间,整个京城算是风平浪静。再之后冬雪渐收,寒冰初融。到了隆庆25年春天的时候,三年一度的春闱正式拉开序幕。
前来做会试主考官的全是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为了防止有官员协助考生舞弊,考官们大多提前半个月入贡院接受检查,在春闱开始前十二个时辰内,几乎都留在贡院没有出过去。
周稚宁与陈穗和将准备好的饭食与笔墨放进考篮,选在天色未明的时候去贡院外排队。毕竟她身份有点问题,趁天色尚暗时接受检查,更加有利。
但是没想到因为会试是在京城举行,检查格外严格,即使周稚宁身形清瘦,又攒了足够多的银子贿赂,但负责检查的胥吏还是非要脱掉衣服检查不可。
周稚宁勉强冷静:“小哥,我前几日才退了高热,大夫嘱咐我不许吹风,否则有性命之忧啊。”
小哥道:“入贡院者都需要褪衣检查,这是规定,我管不得你是不是高热方退。”
周稚宁紧紧皱起了眉头。
“若你实在不方便,那就请你找位官员来为你作保,担保你不会舞弊,我才能放你进去。”
但是周稚宁来的实在太早,哪个官员会在这个时分外出闲逛,还正巧是周稚宁熟识?
周稚宁抓住考篮的手慢慢攥紧,额头上有了些冷汗。
正是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递上一枚腰牌:“我为她作保,可符合规定?”
周稚宁一怔,转头一看,正是周明承。
周明承也是正正经经的正七品,腰牌一出,负责检查的胥吏立即改了态度:“原来是周大人作保,这自然可行,还请这位小公子进去吧。”
周稚宁看了眼通往贡院的路,对周明承说了句:“多谢堂兄。”
“谢什么,你我是兄弟,不分彼此。”周明承笑容温和,“但你怎么不跟我说你前些日子发过热?早知道我便遣人用马车送你来了。也省得你在门口和这胥吏拉扯。”
周稚宁不敢多说,以免露馅儿,垂眸道:“是我一时忘记了。”继而问,“堂兄是特意来寻我的?”
“是啊,谁知你来的这么早,好险才赶上。”周明承笑着从衣袖里面拿出一支羊毫笔递给周稚宁,“这笔你收着。”
周稚宁看了一眼,一下看出这并不是什么很名贵的笔,笔身和笔头用料都普普通通,也不知道周明承为何要受累跑这么一趟来送。
但直到她把笔接在手里,翻来看了一遍,才发现这笔身上刻着几个她无比眼熟的字——
“文昌神君护佑”。
这和她第一次下场时,杨氏替她去文昌神君庙跪求的笔一模一样。
周稚宁吃惊:“堂兄,这笔……”
“我听说京城的文昌神君庙比平城的更为灵验,所以赶在你会试之前去求了一支。若你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过了这场会试,咱们兄弟二人将来便可同朝为官了。”周明承笑眼温柔,里面仿佛盛着一条星河,闪烁耀眼。
周稚宁心绪复杂,她将这支笔放进考篮里,轻声道:“多谢堂兄。”
周明承笑道:“你我兄弟,何必言谢?哦,对了,我曾差人去打听了一下,你们这届考生里有谁水平不错。后来得知有个叫张峰雪的颇受追捧,你可留意一下他。”
“多谢堂兄费心,我先进场了。”
周明承为她让开一条道,静静地目送她进了贡院。可背负着周明承的目光,周稚宁的心却格外煎熬。
真到了为了大姐,与周允能对峙公堂的那一天,她与周明承该当如何?
周稚宁叹了口气,望向眼前巍峨严肃的贡院。
罢了,罢了,也许到时候会有两全之策吧。
第31章 会试 寒窗生涯即将结束
会试的整体流程和乡试也差不多,都是结保,唱名,发考卷,但考试内容有所不同,天数也不太一样。
会试一场考三日,一共三场,也就是六日。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第二场考论一道,判语五条,并且在诏、诰、表内选答一道;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
第一场考的四书题,周稚宁拿到手的试卷是这样的:“公会齐人,宋人救郑。”1
这句话出自《左氏春秋传·庄公·庄公二十八年》,记录了一段史实——
齐桓公救郑制楚。
周稚宁要做的,就是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一段历史之中,生发出对当今有益的感想或者是建议。
历史上的齐桓公是个了不起的君主,他外练兵,内抚患,致使国家壤安国平,兵盛粮足,这才给了他足够的底气插手他国之事。
于是短暂思考之后,周稚宁研磨写下:“《春秋》善霸业者,练兵抚患,而安攘之事现矣,此齐桓救郑制楚之始……”
从第一日落笔,到第三日交卷,会试的第一场考试周稚宁过的颇为顺利。在第三日的时候将草稿纸上的东西规规矩矩誊写在试卷上之后,第一场考试对她来说就算是过去了。
不过因为在狭窄的号房里憋了三天,她身上都快臭了。等她出了贡院转头一看,才发现陈穗和也是和她相同惨状。还有身体虚弱的考生,考完这第一场出来之后,都需要有人搀扶才能走路。甚至还有的人尚未出号房的门,就已经晕厥过去了,胥吏急急忙忙带着大夫来抢救。
贡院百态,不一而足。
周稚宁感叹:“这号房简直堪比考生们的鬼门关啊。”
随即与陈穗和一同走回客栈。
在路上,陈穗和抱怨道:“我真是得罪了文昌神君,让他老人家给我分到了一个特别偏远的号房。桌椅咯吱咯吱响不说,我旁边一个考生的呼噜简直像是地龙翻身!”
这闹的陈穗和三天三夜都没怎么睡好觉,但又为了考试强撑着。要不是他素来体质佳,恐怕也要晕倒在号房里。
周稚宁与陈穗和的惨是两模两样,虽然不担心有人打鼾,但夜里居然特别招蚊子,脖颈、脸颊甚至是手背处都被咬了几个红包,又痛又痒,当真苦恼。
只是回了客栈一瞧,满大厅都坐着考完第一场放出来的考生,不论是讲究的南人,还是豪放的北人,个个都是臭气熏天,异常狼狈。等周稚宁、陈穗和听到,居然有人分配到的号房靠近茅厕,被熏得一天干呕了五六道之后,都忍不住感叹此人实在运道极差,可怜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