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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就比如这个小吏,他听从长官的命令没有错,但坏就坏在这个长官不是自己的直系领导,而是其他省份的领导。换到现代,就是河南省的省长让四川省的粮库保安给他调粮,双方你情我愿,四川省省长却对此一无所知。
  这就犯了越级听命的错误。
  当然这个四川太守也有错,粮库是重中之重,明朝规定粮仓每三日巡查一次,不可有误。但这么大批的粮食被调走了,四川太守却茫然不知,可见是尸位素餐。
  如此看来,当是太守的过错更甚。
  但是周稚宁一边拧眉,一边默默地研磨,脑子里却想到赵淮徽寄给她的那封急信。
  那信中所写的就是朝廷针对司法条例的态度,其中有一条就是在争论“法要不要责尊”。
  法律的制定约束的都是庶民,但尊者位超然于庶民之上,且各负才能。如果身处尊者位的大人们,也像庶民一样严格守法,难免会杀掉几位人才。这对于一个国家造成的损失,远远多于保护下几个普通庶民。
  因此,朝廷多数官员认为既然是“尊”,当然与民不同,所以支持“法不要责尊”的人占大多数。
  周稚宁明白,赵淮徽给她写这封信的目的,并不是想劝她也随波逐流,而是提醒她在论述的过程中要注意些措辞。即便与朝中主流持相反意见,也不能将主流意见驳斥的太死,态度不能激进。否则像这样的文章,是很容易被考官黜落的。
  就这样凝神想了许久,周稚宁才拿起羊毫吸饱了墨汁,在草稿纸上缓缓写下了一句:“世上尊者繁多,唯有君权,至高无上……
  这世上固然有很多尊者,但在古代,君权才至高无上。
  只要皇帝需要你,你就是尊者,法不责你。一旦你对皇帝没有用了,你就是庶民,即使位尊,也要如同庶民一般守法。
  四川太守固然官居三品,可地位再尊崇,也越不过皇帝。
  所以“法不责尊”这条例,四川太守还远远够不上“不责”的资格。因此,太守理应被罚,小吏就略施薄惩。此外,再完善一下省内外调遣制度。
  这大概就是周稚宁策论的全部内容了。
  *
  交完考卷出了贡院,这一场乡试就算是彻底结束了,接下来只要等待八月底的阅卷和放榜就好。
  周稚宁觉得自己肩头上的压力无形消失了一些,连走出贡院的脚步都轻松了不少。
  但陈穗和与周稚宁不同,他对此次的策论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小吏与太守,他认为都有错,于是写着写着,就变成了各打五十大板。
  但是应试文章最忌讳的就是当“两面光”,如果想两面都讨好,那么结果就一定是两面都讨不了好。
  陈穗和心里正跳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男声:“陈公子留步。”
  然后,一名身着儒士袍的年轻公子缓步从陈穗和身后走来,在他面前站定。
  这人长眉长眼,肤白唇红,带着一股子风流气。可脸色过于白皙,眼眶下又有浓重的乌黑,面容还带着几分浮肿,致使他看起来有几分虚浮感。
  陈穗和一打眼便觉得陌生,犹疑地问:“不知这位公子叫住在下可有要事?”
  “并非要事,只是叙旧。”
  “叙旧?”陈穗和越发犹疑,“可我与公子似乎不曾见过。”
  那人一展折扇,勾唇道:“在下左世堂,家父乃是工部主事左长峰,与令尊同样供职于都水司。三年前飘雪时分,在下就曾在都水司衙门与陈兄远远见过一面,只是不曾正式拜会。不过三年,陈兄怎的忘却了?”
  陈穗和仔细一想,似乎真想起来了一段。
  三年前,陈国安从都水司主事升为了郎中,官职也从正六品到了正五品,而原本的都水司主事一职就空缺下来了。等了一段时间,才由吏部做主补进来一个新人,正是左长峰。
  新主事上任那天,正是陈国安带着陈穗和一同去祝贺了一道。所以算起来,陈穗和当真与左世堂有过一次会面。
  想起了往事,陈穗和态度不由好了两分,笑道:“原来还有这层缘分在,以往不知,倒是怠慢左兄了。”
  左世堂笑道:“陈兄不必客气。”
  随即两个人颇为自然的并肩行走。
  虽然陈国安与左长峰之间的官职不过一级之差,但官场向来有“官大一极压死人”的说法,更何况陈国安还是左长峰名副其实的顶头上司,左长峰的任用考核、政绩贡献都是要经过陈国安手审批的。
  左世堂眼珠一转,笑容不由带上几分讨好:“现在乡试结束,不知陈兄将要作何打算?”
  “自然是与友人一同出城赏游。”陈穗和回答的很爽快。
  “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陈兄了。”左世堂还有几分讨好人的小聪明,知道陈穗和有约就不主动凑了,但还是邀请了一下,“不过我与赵鸿飞赵兄,还有何明欢何兄会举办一场桂花肥蟹宴,若陈兄有兴趣,尽可以协同友人一同前来。”
  陈穗和点头答应了,左世堂就识趣地先一步离开了。
  然后陈穗和也跟着离开了贡院,走向了等在贡院右侧的周稚宁。
  血一般的夕阳下,周稚宁一身淡碧色的直裰,腰间系着一条编织精巧的红绳,宽大的袖袍被晚风吹着,如画的眉眼冷淡似雪,浑身上下带着一种万里江山,巍峨不动的气势。
  周稚宁已经等了陈穗和一段时间了,问:“何以现在才出来?”
  “方才遇见一位故人,叙了叙旧。”陈穗和说。
  他本来想和周稚宁讨论一下策论内容的,但是见着周稚宁之后,他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一些,改了主意,笑问:“乡试三场都已结束,周兄再欲何为?”
  既然还要等待放榜,则必然不能够返回家乡。在这段时间,有空余时间的学子大多会选择参加一些赛诗会,或者自我估量一下成绩。觉得还有希望的,会继续温书。觉得发挥不佳的,就直接离开了。
  周稚宁思量片刻后,道:“听说城外桂花开的正好,我想买瓶桂花新酿一试。”
  “赏花、喝酒、吟诗、作对,果然是极好的消遣去处。”陈穗和笑着一拍手,“我与周兄想法相同,不如同往?”
  周稚宁自然不拒绝。
  于是两个人在乡试三天之后,挑了个好时辰一同步行出东门,买了些桂花酿,就寻了处山水宁静处坐了,相互把盏。
  “若是只有酒,岂不无趣?”陈穗和拈着酒杯,“不如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我棋艺不佳。”周稚宁摇头苦笑。
  她和陈穗和交往之时,最怕的就是陈穗和身上浓烈的文人气。
  手谈、斗茶、闻香、品茗……
  这些都是古时那些官家子弟最爱的活动,可她偏偏做不来。若是换成赵淮徽这个世家公子在这儿,怕是能和陈穗和相谈甚欢。
  陈穗和却是不依,他道:“周兄定是又在谦虚,来来来,咱们下盲棋,我让周兄执白先行。”
  周稚宁实在推脱不得,只好道:“好吧,那我这第一手就下在三之十三。”
  “我下左上角星位。”
  “五之七。”
  “右上角星位。”
  ……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酒没喝多少,棋倒是下了两句,可次次都以周稚宁输棋告终。
  到最后,陈穗和让周稚宁一手,让她以手沾酒液,在石桌上画棋盘计算步数,可是饶是如此,周稚宁还是输了陈穗和四又三分之一子。
  “我又输了。”
  周稚宁蘸尽酒盏之中最后一滴酒,长叹一口气。
  果然她不适合这些风雅玩物。
  陈穗和倒是喝的尽兴,脸红彤彤的,一双眼睛格外亮。
  见着周稚宁认输,陈穗和不由抚掌哈哈大笑:“周兄,你也有输我一招的时候。我着实没想到,原来周兄的棋艺不是过谦,是当真不佳。”
  周稚宁只好苦笑,想,若改日再遇到赵淮徽,她定要向他讨教几手好棋。别说能赢得了陈穗和,只求再不要被杀的如此狼狈就是了。
  *
  与此同时,贡院内,监考官们还在日夜不停地批改试卷。本来众人都安静无声,整间屋子只能听到落笔的沙沙声。
  但是忽然,一个蓄着山羊胡的官员站起来,拿着一张试卷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来回踱步,搞出的几番动静,让周围的官员不由侧目。
  “文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可是有发现文章大不逆?”一人停下笔问。
  “非也。”山羊胡的官员摇摇头,“我着实不知该如何判定,不如诸位大人一同来看看,也好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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