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你那死鬼老爹送我的,说是你谢家的什么家传宝玉......我眼下戴着,日后骑马,恐碎了。万一等我百年后到地底下,你那死鬼老爹编排我怎么办,我向来最不喜欢他唠叨了。”
  说起谢婴的爹,荆三娘似是并不喜欢。
  “是吗?也不知晓是谁喝醉了,会抱着父亲曾经写的字大哭。”
  “不孝怀风,还给我!”
  “不给,我的了。”
  谢婴紧紧握住了那块玉。
  县衙离桃枝巷脚程远,谢婴连伞都未撑,一路奔跑着去。即便如此,等到了沈家的院门口,他还是让落雪白了头。
  原先他不知如何与沈雁回说自己的心意,怕她为难,也怕她不喜欢她。
  她今日种种表现,他才知,原来她也是这般在意他的。
  落雪沿着谢婴额角的汗淌过脸颊,将他衣襟处打湿一片,他却全然不在意。
  “凤姐儿,雁雁呢?”
  院门未关,院里只有沈锦书坐在板凳上与软绵绵玩,手上是拿着一个磨呵乐。
  院中兔子与鸡乱蹦乱跑,与县衙几乎如出一辙。
  陈莲与沈丽娘去了县里的寺庙烧香,要晚些才归。
  原本热闹的沈家院子,即便有鸡兔,也着实有些冷清了。
  “好官谢大人......”
  见了谢婴,沈锦书并不像往常那般热情,然而小嘴向下,连笑都未笑。
  “你是不是欺负雁雁了?好官谢大人要是已经有娘子了,就不要找雁雁好不好,凤姐儿从来没见过雁雁哭,你再这样,你就不是好官谢大人。”
  沈锦书说到这儿,便奔跑到院墙旁,捡起她平日里最喜欢玩,最直的那根棍子。
  “你有娘子了,别来找雁雁!”
  沈锦书攥着手里的棍子,指着谢婴,抽泣道,“凤姐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雁雁的,谢大人,你回去罢!”
  一旁的软绵绵似是也察觉到了沈锦书的不满,竟炸开了毛,冲着谢婴龇牙。
  “谢大人,并没有娘子。”
  谢婴将沈锦书抱进怀里,低声安抚,“凤姐儿乖,告诉我,雁雁在哪里,好不好?”
  “谢大人当真没有娘子吗?”
  沈锦书用小手抹了抹眼泪,委屈道,“谢大人是好官,是不能骗凤姐儿的,也不能骗雁雁。”
  沈雁回对沈锦书极好,日日哄着捧着,沈锦书自然是知晓。
  阿娘说,爱是相互的。
  若是有人欺负雁雁,无论是谁,凤姐儿都要站出来维护雁雁的。
  “不骗。”
  谢婴伸出手,勾了勾沈锦书的小指,“谢大人答应凤姐儿,永远都不会骗凤姐儿,也不会骗雁雁。”
  “雁雁在房里,她一回来便一直擦眼泪,不叫凤姐儿瞧,还一股脑儿将阿爹买的屠苏酒喝了整整一坛子,她定是难过死了......”
  虽是听谢婴这般说,沈锦书依旧攥着她的棍子,“若是谢大人再欺负雁雁,凤姐儿就打你!”
  “不欺负。”
  谢婴揉了揉沈锦书的脑袋,“若是以后谢大人有做的不好的,谢大人让凤姐儿打。”
  谢婴与沈锦书,做了这个两人的约定。
  沈雁回的卧房本就是陈莲隔出来的,小小的卧房中只有一张小小的床,以及她缩在床边的小小的身影。
  小轩窗开着,雪混着风洋洋洒洒落进来混着冷意,她却全然不觉。
  “雁雁。”
  谢婴走过去轻声唤她,低头却发现沈雁回睡着了,眼角还沾着淡淡泪痕。
  周遭围绕着酒气。
  是他让她不开心了。
  他伸手替沈雁回将散发的发丝勾在耳后。
  那件白狐皮斗篷,他一路过来全然抱着,不曾沾上什么风雪。
  他悄然替她盖上。
  去铜锣县那日夜里,他也曾这样注视过沈雁回。
  紫色的扁豆花下,她的睫毛轻轻垂合,如同羽扇,笼下淡淡阴影,可那时未有泪痕。
  眉心是皱的。
  谢婴忍不住去抚平她的眉心。
  “妈妈......”
  沈雁回低喃一句,“你骗我。”
  谢婴一怔。
  眉心忽然冰凉,身上却有一丝暖意,沈雁回忍不住睁开了眼。
  是谢婴。
  很狼狈的谢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婴。
  “谢大人。”
  沈雁回身子往后一缩,身上的白狐皮斗篷也随之滑落在一旁,“这是女子的寝居,谢大人您,不便进来。”
  她眼神微微清冷,不再明媚热烈。二人这样,竟有些生分了。
  谢婴的心口忽然有些绞疼。
  “雁雁,她不是我的夫人。”
  谢婴半弯着身子,语气轻柔,“你听我与你解释,她是我母亲......我谢婴,从未娶亲。若雁雁不信,我们去县衙,一起去说清楚,好不好?”
  “不好。”
  沈雁回退缩了。
  若是日后会失去,那不如眼下不开始。
  就像她的爸爸妈妈。
  说好会在家里等她,却被大火吞噬干净。
  谢婴迟早会离开,可她如今有了新的家人,再也不愿意失去。
  她喜欢谢婴,喜欢与谢婴每日的相处。
  可今日的事,即便是假的,也让她升起一丝害怕。
  要是谢婴以后走了怎么办,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谢大人,我不过小女子。谢大人是否娶亲,与我并无关系......”
  推开他,早些推开就好了。
  “有关系。”
  谢婴声音沙哑,凑得离她更近。
  她很喜欢谢婴身上的壶柑香,就像很喜欢谢婴。
  沈雁回抬眸,眼眶通红,轻咬嘴唇,“谢大人,您是大人。您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青云县,我知晓,圣上,会让您回汴梁的。”
  风更大了,卷起了落雪,刮进小轩窗,吹起沈雁回鬓角的发丝。
  她低头垂眸,紧咬住唇瓣,不去看他。
  可谢婴将沈雁回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一眼,他重新拾起白狐皮斗篷。
  “我留。”
  他坐在床沿,轻握住沈雁回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我留在这里。大雍不会因为少了一个谢婴而不复存在,可谢婴......”
  发上的落雪还并未融化,连指尖都透着寒意,可谢婴说出来话却分外灼热。
  似有千万言语涌上心头,可倒了唇畔,便只剩下一句话。
  “谢婴不能少了沈雁回。”
  沈雁回瞳孔骤缩,抬眼。
  谢婴不能少了沈雁回。
  谢婴目光灼灼,映照着窗外的飘雪,可他握着沈雁回的手腕却微微颤抖。
  “母亲说,我谢婴做文章,长篇大论,有无尽的话要说。我与雁雁,也想说无尽的话,可每每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谢婴并未与女子表明过心意,说话笨拙。可雁雁,我不要再看到你哭了。”
  那块白玉被他温在手心里,不曾带上一丝凉意,捧到沈雁回面前。
  “这是谢家的玉,雁雁收了,好不好?”
  许是秋雨里倾斜的青伞歪了些,映出她浅浅梨涡,许是船舱内她为了她人感同身受的泪落进了他心里,又许是面对案件的她侃侃而谈,叫人上心......
  不知什么时候,连谢婴自己都不清楚。
  他谢婴寒窗多年,本以为会将自己一生都投身在江山社稷上。若非要让他说出在意的事。
  一为大雍,二为母亲。
  眼下。
  三为,沈雁回。
  爱意是悄然生长的,它的主人们并不知晓。
  “谢婴。”
  沈雁回替他拂了拂额发间的雪,“你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
  灼热的爱意。
  谢婴却不敢多逾矩一步,只是将她的手贴在脸颊轻轻摩挲。
  他的发丝有一半都被雪水浸湿,唇瓣悄然刮蹭过她的指尖,带着丝丝凉意,似是淋湿的小狗。
  沈雁回忽然环上谢婴的脖颈,滚烫的唇瓣堵住他微凉的嘴唇。
  发间雪水融化,一滴悄然落在谢婴的眼睫,一片儒湿。
  她,不生他气了。
  “那你日后不要骗我。”
  她故作生气,在他唇边轻轻啃咬了一口,眼里重新绽开明媚。
  谢婴的笑意在唇边荡漾,连同一旁的那颗小痣都格外勾人。
  衣襟处带着清凉的湿意,谢婴伸手扣住沈雁回的后颈,紧紧相贴,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手中白玉被紧握着,它日后另有所属。
  温热的呼吸互相交融,笨拙,却越愈深愈热烈,混着浓郁的壶柑香与淡淡酒意。唇齿相抵,勾出浅浅银丝。
  “我永远,都不会骗雁雁。”
  吻视若珍宝般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小轩窗被从内关上,窗外枝丫积雪,簌簌落下。
  爱意在冰雪消融后,蓬勃生长。
  第49章 雁雁,你亲亲我。
  元日。
  辞旧迎新, 暖阳映积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