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明哥儿,看不出来呐,你还做上饭了?”
  荆三娘挑了挑眉,见明成容光焕发,虽样貌未变,但与在汴梁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同。
  “我记得原先你还是个汴梁公子哥,哎唷那点茶功夫可了不得......怀风,看来此番来了青云县,明哥儿也未跟着你受苦。怀风,怀风?”
  得不到儿子的回应,她转了个身,见谢婴眉头紧锁,心不在焉。
  “怀风?”
  “母亲,你害死我了。”
  方才的那副光景,如今还在谢婴的脑海中晃悠。
  眼下荆三娘与明成说什么,他都不关心。
  沈雁回误会了荆三娘是谢婴的夫人,心里又气又难受,一时间那眼泪也是憋不住,直直往下淌。
  在谢婴赶来时,将他一顿骂,还未理清他与母亲的关系,就跑了。
  那小推车推的,比蹬得还快。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很生气。
  “怀风,似是很喜欢她嘛......”
  荆三娘将身上的白狐皮斗篷裹了裹,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咱们家价值千金的白狐皮斗篷,就这样送人啦。”
  “我不与你说,白狐皮斗篷给我。”
  谢婴一脸冷意,抬手去解荆三娘脖颈上的系带。
  “不孝怀风,这是你老母亲辛苦猎来的,你可知白狐多么罕见。这么一件白狐皮斗篷,可叫我与胭脂在山野里呆了两天两夜,才给你凑到。”
  荆三娘往后一退,躲过谢婴伸出的手,似乎并不愿意将这白狐皮斗篷交出。
  “那你是不是送给我了?”
  “是啊。”
  “那我的东西,我愿意给她,母亲觉得有问题?”
  “自然是没有问题。”
  荆三娘笑意更浓,连额角的银饰都跟着颤动,叮当作响,“只是怀风,我方才瞧着你们二人的样子,似是并未互相诉说心意啊。”
  若是诉说了,还能这般隐忍着?
  谢婴一愣,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我。”
  他叹了一口气,将视线瞥向一边,“我不知晓,要怎么说。”
  谢婴伸手接住飘在他手中的雪,那雪只是才触到他的一点儿掌心,便化开,再也消失不见。
  “你的文章做出来一串一串的,你与圣上说的治国之策,也是长篇大论的。怀风我儿,如今,你与母亲说,就这样说心意这般简单的事,你就说不出口了?”
  荆三娘解开身上的白狐皮斗篷,递到谢婴怀里,“你晚些去给她。这件斗篷眼下可是我送的,不归你了......你得好好想想与沈小娘子如何说了。你迟迟不张口,还叫人家姑娘总等着你不成?今日她将我认成你夫人,也只能说还好来人是我。来日你在汴梁那些桃花要是真找到青云县来,我看你如何是好。”
  她知晓她儿相貌好,当年高中探花,打马过街,那汴梁的主街竟围得水泄不通,前来说亲的媒婆险将他们家门槛给踏平了。
  谢婴一心专注在政事上,无心儿女私情,对着这些事,往往都是推了或者全扔给她。
  那些温婉的小娘子有时遇到谢婴,远远一望便好,但有些飒爽的小娘子,竟有夜里攀上她家墙头的,就为了与在偶在院子里的谢婴说上两句话。
  那两个月,谢婴都是摸黑起,摸黑回,能避则避。
  “只不过我有些不知,我儿怎么转了性子了。”
  荆三娘回忆起方才沈雁回的性格与样貌,确实是出挑。
  对于她这样素不相识的人,竟能将白狐皮斗篷相借。
  还有饭菜的味道,实在是好。若不是她溜得确实太快,剩下的那饭,她定是要打包带走的。
  “不与你说。”
  谢婴重新唤明成拿了件斗篷扔给荆三娘,“我与你不熟......你在漠北呆得好好的,来我这儿做什么?我这儿也没有多余的客房,你什么时候回漠北?”
  “哎唷,我儿还生为娘气呐!”
  荆三娘笑着披上了新的斗篷,“怀风不气,为娘错了。你瞧瞧,为娘不是来找你过年来了吗?你开不开心,为娘还给你带了些漠北的好皮子,最适合冬日了。”
  无论谢婴如何冷脸,荆三娘依旧捧着一张笑脸,一点儿也不在意。
  “原本我应是该开心地将这个年给过了。”
  谢婴瞥了她一眼,依旧语气冷淡,“眼下好了,大家都不开心了......你什么时候回漠北?”
  “谢大人与他母亲,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怎么瞧着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像是碰着冤家似的。”
  牛大志凑在明成的身旁,悄声问道。
  他的视线可全在荆三娘的身上了,脚也跟打了钉子似的,根本挪不开道。他作为一个男人,一直也能瞧出谢大人的样貌生的标志,如今一瞧,这全然遗传的她的母亲。
  这哪里是母亲,这是仙女。
  像是草原上策马驰骋,张扬而热烈的仙女!
  “嗨,我偷偷说一句,实在是夫人自找的。”
  明成见二人水火不容,眼下都不敢多插半句话,只能小声说上一句。
  “怀风,你真的是太冷漠了,真叫为娘伤心。”
  荆三娘佯装着捂了捂自己的胸口。
  “你会伤心?”
  谢婴当是没看见似的冷哼一声,眉头一挑,“你会伤心当年便不会不告而别了。”
  “告了,哪里是不告,可不要信口雌黄。我不是写了书信嘛,你瞧瞧,还给你猎了白狐制成斗篷,我瞧那沈小娘子可喜欢为娘赠你的斗篷了。”
  “噢......你什么时候回漠北。”
  “谢怀风!”
  “荆三娘!”
  二人同时互呵一声,惊得一旁圈着的小猪仔都停止了哼唧唧。兔子飞速地蹿进了窝,鸡飞上了房檐。
  当年谢婴高中不过三月,荆三娘便写了书信溜了。
  怀风我儿。
  你高中,为娘甚是欣慰。
  那么多媒人来说亲,为娘更加欣慰。
  只是日日都有媒人来,说得为娘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儿大了,任何事还需你自己做主。
  为娘得去外头瞧瞧,谢家的屋檐太高,险些让我连家乡的风光都记不住了。
  不要想娘啊!
  娘会回来看你的!
  ——爱我儿怀风但更爱自由的你的貌美如花的母亲荆三娘留。
  这书信谢婴一直贴身留着。
  就是。
  她说是会回来看他。
  不过是夜半时分在院子里扔几张白狐皮,然后又跑了!
  除了这白狐皮,就是每两月一封的书信。
  “书信来就信了,你人就不用来了。”
  谢婴嘴上这么说,但见母亲眼下活得肆意张扬,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替人浣衣腰疼得连站立都难受的模样。
  他实则心中,是高兴的。
  “哪能不来嘛,这不来找你过年来了......为娘想着我儿一朝被贬,以你的一根筋性格,势必每日神色戚戚,索性来开导开导你。没想到啊,怀风我儿,你在这青云县,过得很好嘛!”
  连性子似乎都变了。
  “我方才说了,原先是过得很好。你一来,我便不好了。”
  谢婴眼下满脑子都是一会儿去找沈雁回,他该说些什么。
  上一回他见沈雁回哭,还是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与他做戏。
  那回是假哭,这一回......
  他真该死。
  “那不会,我既然来了,定是要给你出谋划策的,包在为娘身上了。”
  荆三娘一拍胸膛,信誓旦旦。
  “不用了。”
  谢婴转身,朝不远处的明成招了招手,“带母亲去休息,给她买两件成衣袄子穿,还真当这儿是漠北了。要是冻出个什么病症,我区区八品县令,可没钱给你看病。”
  “我儿!你去哪里啊!”
  荆三娘知晓谢婴关心她,一边乐呵一边在谢婴身后挥手。
  “我去负荆请罪。”
  谢婴黑着脸,似是责怪,“荆三娘,雁雁这事我要是说不好了,我立刻回汴梁,去成佛寺,做和尚,你日后就来成佛寺看你儿子罢。”
  “哎唷我的天!”
  荆三娘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儿,这沈小娘子真这般好?真叫你铁树开花了。”
  “对。”
  “哪般好?”
  “哪般都好,样样都好。”
  谢婴甩了甩衣袖,将那件白狐皮斗篷全然包裹住。
  “只她一个,从此不变了?”
  “只她一个,不会变。”
  “那你空手去作甚?哪有这般哄姑娘家的,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且这白狐皮斗篷,可是我赠的,不是你赠的,你还要再赠一次不成......喏,我儿,接着!”
  荆三娘轻轻一抛,便有一样什从她手中掷出。
  “什么?”
  谢婴伸手稳稳一接,竟是一块质地极佳的白玉。
  这玉他当然知晓,是母亲宁愿一直洗衣服,都不愿意当掉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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