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沈雁回言笑晏晏,将衣袖放下,“里头很暖和,一点儿都不冷。”
话说完,她便钻了出来。
眼下马车小小的前室,挤了三个人。
“小苍山好漂亮啊。”
沈雁回坐在前室的一角感叹。
小苍山多松柏,即便是秋日,四处也是郁郁葱葱。
高处有一条大瀑布,随着一路凸起的碎石与沟壑流淌而下,到了山脚处,就变成了涓涓小溪流,叮叮咚咚。
“快子时了,你还不进去睡觉。”
谢婴用手指夹住两根酥炸玉蕈,“届时到了铜锣县,迷迷糊糊的,如何验尸。”
“谢大人不也没睡。”
沈雁回凑到谢婴跟前,“怎么样,祖母炸的,是不是很好吃。”
前室很挤,她又凑了过来。
谢婴嚼了半个酥炸玉蕈,抬眸就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好,咳.....吃吧。”
谢婴险将酥炸玉蕈呛到气管里。
“吁!”
正在行驶的马车被老李猛然间一拉缰绳,马车骤然停止。
那包酥炸玉蕈掉落在裙摆边,倾洒了不少。
鹅黄的袄裙与月白的衣袍融在了一起。
“李叔,什么事啊?”
沈雁回从谢婴的怀中钻了出来,理了理裙摆,“多谢谢大人,要不是您,我指定都飞出去了,就是可惜了祖母给我的酥炸玉蕈,洒了一半。”
沈雁回的指尖擦过谢婴的脖颈,令他有些发痒,触及过的地方陡然升起一丝热意。
她身上,是桂花味的。
谢婴揉了揉眉心。
他从前怎么未发现,桂花的味道,这么好闻。
“前面好像有东西。”
老李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藉着月色,看清了那东西的样貌,“好像是几只黄皮子。”
“黄皮子拦路?”
沈雁回只身跳下前室,走到马车跟前。
果然,在月色下,有三只皮毛油光华亮的黄鼠狼。
按理说它们应是怕生,莫说是人影,便是有马车经过,也早蹿走了。
如今,竟三双小眼睛直直盯着沈雁回,圆不溜秋的,倒是有些莫名的可爱。
“你们不会要问我什么问题吧?”
沈雁回忽然想起了她从前听的民间故事。
黄皮子拦路,是要问你问题呢。且要仔细回答,莫遭了黄皮子的报复。
三只黄鼠狼嗅着嗅着鼻子,在面前争相着窜来窜去,将前爪伸出来,几乎站立。
“知晓了。”
沈雁回将剩余的半包酥炸玉蕈递到三只黄鼠狼面前,“你们,想吃这个?”
一只黄鼠狼胆大,上前叼了一根酥炸玉蕈,自顾自嚼起来。
那酥炸玉蕈的面糊混了鸡卵,放入油里烹炸,香味甚浓,将黄鼠狼给引来了。
“都给你们吧。”
沈雁回倒了半包酥炸玉蕈到黄鼠狼跟前,“眼下吃了我的酥炸玉蕈,可不能去偷鸡吃了。”
其中一只黄鼠狼似是听懂了沈雁回的话,叼起一根酥炸玉蕈,伸起爪子将屁股上沾着的鸡毛给拍飞了。
“当真是神了。”
马车夫老李坐在前室大声感叹,“平日里偷鸡的黄皮子见多了,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听人话的黄皮子。”
“出发。”
沈雁回拍了怕手心,跳上马车,“他们正吃着呢,不会拦路了。”
“好勒......驾!”
老李一扬马鞭,马霎时嘶鸣一声,继续赶路。
跑了一小段,沈雁回忽热想起什么,抓住马车的一角,朝马车身后大喊,“人!兄弟姐妹们肯定能当人!”
奔跑的马车风声簌簌,将沈雁回的喊声淹没在风里。
“你还真信这些。”
谢婴抓住沈雁回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再喊掉下去,本官可不救你。”
“宁可信其有嘛。”
沈雁回露出她那两个标志性的浅浅梨涡,“说不定日后真有什么黄大仙报恩,送我一堆金银珠宝,我就发大财了。届时,我便不开小饭馆,我开大酒楼!”
“财迷。”
谢婴低哼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谢大人,您笑什么?”
“本官未笑。”
“谢大人您吃芋头干吗,祖母晒的,脆脆的。”
“不吃,睡觉。”
“那好吧。”
沈雁回又钻进了马车里。
不一会儿,有一条小被褥从马车中飞出来,抛进了谢婴的怀里。
“谢大人,外头冷。皮子洗过,里头晒过,很干净。”
被褥绣着鹅黄小花,被晒得蓬松,一角还残留着些许热意。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沈雁回嚼了几根芋头干便困了,在颠簸中沉沉睡去。
梦里全是芋头干的香味与扁豆花香。
好像还有一丝壶柑香。
不确定,再闻闻。
有指尖擦过沈雁回额角的鬓发,轻轻勾在耳后。
月明星稀,今夜好眠。
再醒时,马车外有些嘈杂,大多为叫卖声。
沈雁回睁开眼睛,发现昨日抛出去的被褥,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睡得好香。
她伸了个懒腰,掀开车帘的一角。
外头正站着几个官兵,其中有一位身着官袍的年轻男子正与谢婴攀谈。
沈雁回瞬间清醒。
“沈姑娘醒了?”
那男子侧了侧身子,将视线落在了沈雁回身上。
应说是落在半拉脑袋上。
真是太失礼了!
沈雁回恨不得当场飞回青云县去,谢婴到底为什么到了不能叫醒她。
容不得沈雁回多想,那两人就已经走到马车前头。
“这位......”
沈雁回下了马车,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本官姓张。”
“民女沈雁回,见过张大人。”
沈雁回几乎鞠了个九十度躬。
眼前的男子身着青色官袍,双眸狭长,带着戏谑的笑意。
“怀风兄,沈姑娘当真是有些有趣。这般大礼,本官可当真有些担当不起。”
“嗯,她一直很有礼貌。”
谢婴招了招手,“过来......沈仵作昨日查案操劳,起晚了些,易达兄莫见怪。可否向易达兄讨盆清水,她刚醒,还得洗漱一番。”
“外头冷。”
谢婴脱了外袍,盖在了沈雁回的肩上。
那处的衣襟未整理好,露出一点儿白皙的脖颈。
沈雁回抬眼瞧了瞧,见秋阳高照。
到底是哪里冷!
“那怎么会见怪呢。本官已经给怀风兄与沈姑娘备好住处,随本官来即可......怀风兄请。”
“易达兄请。”
“怀风兄再请。”
“易达兄再请。”
伴随着一路请请请,沈雁回总算被请到了住处。
沈雁回与谢婴二人是两间相邻卧房。
沈雁回也并不介意,打了清水,叼着牙刷子刷牙。
“谢大人,怀风是您的字吗?”
“嗯。”
谢婴喝着茶,轻声附和。
“那位张大人,叫张易达?”
沈雁回继续含了一口水,鼓着腮帮子,轻声笑道,“他不会叫张伟吧。”
谢婴挑了挑眉。
“你倒是聪慧。”
“噗!”
沈雁回不小心咽进去半口茯苓白芷水,一边呛一边道,“好名字!”
张伟,字易达,是太祖四十年的举子。
一般来说,举子很少有被封官的。要等官职空缺,或是有人推举,这是个漫长等待的过程。
且官职不会太大。
所以中了举的人大多还是需要想要参加春闱。届时若中了进士,又再殿试时能被圣上钦点,那才是真正的一飞冲天。
不仅是在官场上如此,情场上也是如此。
人人都说榜下捉贵婿,那可不是胡诌的。
新科进士,若是被朝中哪个大臣看中了,许配了自己的女儿,此人从此定当官运亨通。
而张伟,他运气极好。
恰逢铜锣县县令调任,而上头又观张伟文章豁达,此人品性又不错,便命他补了这个空缺。
“确实呢......‘易’出自《周易》,有变易、简易、不易的思想。而班固又云‘穷与达其必济’,当真是美好的品德,当真是个好名字。”
谢婴盯着沈雁回,继续缓缓道,“易达兄年方二十五便已经中举,实在是年轻有为。本官乍看之下,他也算是风度翩翩的君子......还有你,一到人家铜锣县,便如此在意人家张大人的名字,确实是个好名字。嗯,也确实,张大人已才给你备好了米粥汤饼,任你挑选。也确实,要不你先去前厅用吧,嗯,也确实,有些人不知是不是来验尸的......”
他到底在说什么!
沈雁回稀里糊涂地听了一通,只能摸出一句——给你备好了米粥汤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