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见面前之人脸色铁青,陈太医犹豫一番,又道:
  “我这回来看,夫人的脉象比起上次又虚弱了不少,如今虽又添了心悸之症,但绝无性命之忧。如这般连日不醒实是不该。依我看,更像是魇住了……不如去请个道士……”
  顾青川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不耐烦摆手,门口的杨瀚墨会意,上前道:
  “陈太医,请随我到客房歇息。”
  ……
  顾青川进到里间,屏退了丫鬟,垂眼看着躺在那儿的人。
  魇住么?
  可惜她连名字都是假的,想喊魂都无从喊起。
  顾青川一怔,忽地想起济州那张户籍。
  *
  不知在商场站了多久,林瑜听见有人喊她。
  “小瑜,小瑜。”
  “小瑜。”
  ……
  林瑜挣扎着应了一声,“妈妈。”
  妈妈,我在这里。
  顾青川听见她细弱的呼声,想要细听,俯首靠近时,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泪眼。
  “你别走。”林瑜泪眼模糊,哭腔里带着微弱的鼻音。
  顾青川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忽然又酸又软,他摸摸她的发顶,“我不走,就在这儿。”
  “妈妈。”林瑜鼻子一酸,“我想回家。”
  顾青川温声问:“你想去京城?”
  泪珠滚落后,视野渐渐变得清晰,林瑜看见是他,抿着唇不肯再说话。
  顾青川轻抚她面颊,指腹接住那滴落在鬓边的泪珠。
  “想去京城,等年末回京述职,我带你去就是。”
  林瑜躲开他的手,只定定看着他,相视良久,她问:
  “大人想要的无非是一个能为你捧砚拂笺,红袖添香的女子。恰好撞上我认识几个字,便觉得稀奇了,才要这样对我?”
  这个问题在她心底藏了好久,林瑜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他这样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什么揪着她一个丫鬟身份的不放。
  她尚在病中,顾青川不想再起争执,只缓声道:“你想错了,捧砚拂笺,在你之前也有人给我做。”
  身上难受的人,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委屈,林瑜强忍着泪,“那你何必为难我,我做不来这些。”
  顾青川不再回她,只拿了药来,一勺一勺喂。
  林瑜不耐烦这样,双手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下,又漱过口,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身体亏空得实在太过,闭上眼没一会儿,困意涌了上来,呼吸渐渐变得绵缓。
  顾青川抚着她眼角那颗泪痣,薄唇抿了抿,“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林瑜没有睡熟,恍惚间把这句话听了个清楚,想要开口问,却被他拿手盖住眼睛。
  “睡罢。”
  第56章 云鬓轻拢
  林瑜昏昏沉沉,睡到了翌日傍晚才醒。洗漱过后,外间桌上已摆好了菜。
  桌面上的菜式不多,只有一碗鸡丝肉粥,小炒莼菜,蒸菱角,并着几碟甜软糕点。
  金环道:“姑娘这几日都没好好进食,大夫说不能操之过急,先从清淡的开始,明日再炖汤来补补身子。”
  林瑜点了点头,端起了面前的瓷碗,坐在榻上小口喝粥。
  她虽醒了,面上仍没有血色,往日清亮的眸子也黯淡无光。喝完了粥,便扭过头静静看着窗外,也没有话要说。
  云鬓轻拢,蛾眉淡拂,像是纸裁的美人,风吹即要折去。
  金环拿了披风出来,围在她身上,过了会儿才道:“姑娘,大夫已在院中等着,让他来给您看看?”
  “好。”
  稍顷,大夫进了西院。
  陈太医进门后,先看了一遍她的面色,尔后才问:“姑娘身上还有何处难受?”
  “没有。”
  林瑜把手搭上迎枕,心绪四处飘离。
  如一片落在水中的叶,或沉或浮,或卷或舒,都只是随波而去。
  陈太医细细把完脉,眉心敛起,“姑娘身上的恶血悉已排出,我再开一副温经汤方,约莫两月,便能好起来。若是还有月水至期不来,需得告诉一声,切莫乱饮乱服。”
  他经此一遭,对着林瑜说话的语气温和许多,写完药方,拿起来叮嘱金环,“这牡丹皮与麦门冬,须得去心后入药,我稍后去你们小厨房亲自看一回,”
  大夫离开了不知多久,林瑜都是神情呆滞坐在榻边,直到有丝丝缕缕的苦气探入鼻端,她恍然回神,看向炕桌上刚煎好的汤药。
  “这是什么药?”
  “太医才说过的温经汤方,小厨房煎好就送来了。”金环面露担忧,“姑娘难道忘记了么?”
  林瑜没忘记,她还记得大夫说的话:若是还有月水至期不来……
  “我难道不是小——”
  “可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呸呸呸,姑娘没有说过。”金环连忙打断,解释道:
  “姑娘这回只是月水来的过多。”
  林瑜恍如被这几个字当头砸了一棒。
  不痛,但很懵懂。
  她捂住小腹,“可我当时真的很痛。”
  “经水不利便会招致腹痛,姑娘以前不曾痛过么?”金环拿了引枕垫在她腰后。
  林瑜的确不曾痛过。
  妈妈总是念叨着湿气,从小就不许她受凉,洗了头发要马上吹干,不许吃得太凉。她一直被照顾得很好,最不舒服的时候也只是腰酸。
  像这样痛到浑身发冷,几乎站不起来,的的确确是第一次。
  “药婆说姑娘瘦得厉害,伤了本原,又……”金环想到什么,及时抿紧了嘴,“才流了这样多的血。”
  林瑜靠上引枕,捂着小腹,不知是不是血流了太多的缘故,总觉得这里空落落的。
  长睫垂下,她低声道:“幸好。”
  差点被吓死了。
  金环同样心有余悸,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缓缓道:“姑娘,您以后莫要再做那些伤身体的事情了,即便是有了孩子,大人也会好好待您的。”
  只此一句,林瑜便知朱砂的事情被顾青川发现了,这话只怕也是他要说的。
  她神情恹恹,“我知道了。”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常要冷,长风萧瑟,水波澄明。过去了几日,浙江有急报送至总督衙门,道是十余日前有倭寇来犯,从温州上岸,现已攻占乍浦。
  顾青川看完这封急报,递给一旁的师爷。
  师爷看完,眉头深深皱起,“乍浦长期无战事,此次骤然涌进上万倭寇,他们只怕无力相对。大人此次只怕要整不少的兵?”
  “此报亦不可全信,若是倭寇真有这么多,只怕跑过来送信的,就是那些守将了。”
  顾青川冷嗤,“你现在写一封回信,叫他们守住关卡,若再有胆敢退逃的卫所,其将领必诛之,族人亦受连坐。”
  “是,大人。”
  *
  二更的时候,顾青川抽空回了一趟宅邸。
  西院的石阶边角长了青苔,一阶月色洒下,如水。
  林瑜知道自己不是小产后,一颗心放宽许多,每日都在好好喝药。汤药里添了安神的药材,她这几日都是睡前喝下,且得一夜好眠。
  顾青川进屋时,床边亮着一小盏烛火。
  他撩开床帐,里面的人睡颜恬静,乌发些微零乱,贴在粉融面颊。约莫被下太热,一手还在被外,露出了清瘦的半痕雪肩。
  离她的指尖不远处,枕边放着一本账簿。
  是杨瀚墨前些日去她的铺子里查账,带回来的账簿。
  这都看几日了?
  顾青川翻开几页,里面有圈点留疑,还有做的批注,若是能看懂,日后想作假账也不是难事。
  他放回去时,对上一双惺忪睁开的睡眼。
  对视片刻,顾青川先开口,“吵醒你了?”
  “嗯。”
  其实不是他吵醒的,林瑜今天喝药喝得早,已经睡过一次,这会儿并不是很困。
  顾青川放下账簿,目光沉静如水。
  “这几日好些没有?”
  自那天醒后又睡下,林瑜就没见过他了。今夜他忽然过来,又只是坐在床边,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林瑜心中觉得奇怪,说的实话,“好些了。”
  “浙江有倭寇作乱,我要过去一趟,你有事就吩咐杨瀚墨,让他跑腿。”
  林瑜清醒了些,眉心拧起,“倭寇?”
  “是,作乱多时了。”
  林瑜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顾青川:“要说什么?”
  林瑜缓声道:“杨管事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囿于内宅后院实在过于可惜,大人不如把他也带出去历练历练。我见他心里藏着一股要精忠报国的劲。”
  顾青川笑了声,“他父亲以前也是宅中的管事,从来干惯了这些,怎么好往沙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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